今生今世_十八相送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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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相送 (第5/8页)

,沙上幾千家。”名

    勝不離人家,所以有這樣的現實的好。那沙上人家,使我想起鸚鵡洲的風日妍和。而那雲中煙火,則彷彿是許旌陽全家連雞犬白日飛昇,所以桃花源仙境亦只是

    世俗人家。

    人世風景這樣現前,而且不落劫數,唐詩里、“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

    百姓家。”現前有百姓人家依然,此即江山無恙,那興亡之事,不過如花落花開

    ,而歲序仍自靜好。又誰人的詞、“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家,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天涯要算得遠了,那小橋流水人家卻又使人覺得

    一切都這樣的近,這種遠意近思,即南宋的理學家亦說不得這樣好,而離愁只是

    親情的日新,則蕩子亦不致放失其心,人世總不飄忽。

    我幹政治的願望,亦不過是要使閻里風日閑靜,有人家笑語。但我流亡道路

    ,焉能齊家。便是范先生,亦不能說斯家即是她的家。漢朝有個霍去病,說、“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舊戲里還有樊梨花,簡直與楊家為媳婦與薛家為媳婦都

    不宜。這都不是人家人。人家人像生在庭前的樁萱蘭桂,英雄美人卻是奇柯好花

    出牆外,招路人眼目,好像是一種破壞,但亦仍是生在那人家。林黛玉不是榮國

    府的人,但若沒有榮國府那樣的人家,便要寫林黛玉亦無從寫起。世上人家惟是

    深穩,但是亦要有像霍去病樊梨花林黛玉這樣不宜室家,看來像離經叛道的人,

    纔深穩里還有風光潑辣。我與范先生,亦只是不比得別人的福氣,卻有得可以跌

    宕自喜。

    四

    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一個有心,一個糊塗。我今與范先生一路行來,只

    覺越來越敬重她,且越是現實的,心里越親。但我不像祝英台的早已想好,卻只

    像呂洞賓的擲錢擲中觀世音菩薩,未必有野心,無端端弄得自己也驚,但是要淘

    氣闖禍。我竟問起范先生這許多年來在外頭,可曾有愛人?聽她答沒有過,但有

    一個朋友,我還只管問,而她亦就一一都說了。我這問能問得來自然,她的答亦

    答得來平正里有著危險。

    范先生的朋友是蠶種場的一位男同事,姓厲,黃岩人。這厲先生有中年人的

    切實,做起事情來至心至意,待范先生處處照應。場里每年分派技師到各縣鄉下

    指導養蠶,如此數年,厲先生對她秋毫無犯。她亦感激他的一番意思,在蠶種場

    冬天休暇時為厲先生翻棉被,燒小菜,憐他是個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頭不會。后來

    厲先生在家鄉的妻死了。遺下小孩,他對范先生意思是表示過,但范先生沒有與

    他配姻緣。

    我聽她說厲先生,不免稍稍生起了妒忌之心,但還是愛聽。既然這樣小氣,

    卻又世上凡美好的東西,縱令于我是辛辣的,我也歡喜,會孜孜的只管聽她講下

    去。及聽到緊要去處,我問她為何不與厲先生結婚?范先生卻道、“我覺得他魄

    力不夠。男人總要有魄力的好。”我聽了嘴里不說,心里卻想,我比那厲先生魄

    力大。這又是我的蠻來,不能切題的,亦枉對硬對把來切了題,若比作一篇文章

    ,我這樣的起承轉合法,便該打手心。

    因范先生說了魄力的話,我倒是要把她重新又來另眼相看,在我跟前的這位

    范先生,她實在是有民國世界人的氣概。她在家就燒茶煮飯做針線,堂前應對人

    客,溪邊洗衣汲水,地里種麥收豆拔菜。她在蠶種場,就做技師,同事個個服她

    ,被派到外面去指導養蠶,鄉下人家尊她是先生,待她像自己人。如今她長途送

    我,多少要避男女之嫌,可是單看她的走路,這樣乾淨俐落,不覺得有何女人的

    不便,就是她的人大氣。而且兩人說話,我竟得步步進逼到了她的私情上頭來,

    她不是全無知覺,但她又想你也許不是這種意思。

    男子易對人說自己的女友,多有是為了稱能,或者竟是輕薄,女子則把心里

    的事情看得很貴重,輕易不出口,姐妹淘中若有知心的還不妨向她披露,這亦說

    時聲音里都是感情,好比一盆幽蘭,不宜多曬太陽,只可暫時照得一照。現在范

    先生卻當著我這個男人說她與厲先生之事,竟不知是說的她與厲先生的私情,還

    是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只是她與我兩人此時的情景,這里的一種不分明,卻真是非

    常之好,寫書即不能亦像這樣的對讀者有情,所以我從書上從未見過說私情有像

    范先生這樣說得好的。

    卻說范先生與那厲先生,后來還是照常,兩人要好是要好在心里,到打仗蠶

    種場停歇,各歸家鄉,還有信札往來,惟總要隔上一年半載,纔有一封,人世是

    有這樣的歲月悠長。厲先生后來不知續娶了沒有,好像還沒有似的,又后來從別

    人纔知道厲先生已在家鄉病歿,那還是勝利前一年,等范先生知道這消息是我們

    已在溫州,結婚多時了。她當然嗟惜,但是沒有悔恨,因為兩人誰亦沒有相負。

    厲先生另娶或否,范先生另嫁或否,亦一個是男兒平生意,一個是女子平生意,

    相見時不會有改變或不自然的。那厲先生,打仗第三年他因事情出來,還到斯宅

    彎過一彎,只為望望范先生。范先生自己拿出私蓄沽酒殺雞,接待他喫了一餐午

    飯,這亦是斯家的開明。他半早晨到,午后辭去,范先生送他走過村前的溪畈到

    大路上,斯宅人見了亦不以為異,只說你家今天有客人。

    這種情節,若在西洋人,必定弄得不是太重,即是太輕,不是太深,即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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