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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人家 (第5/9页)

聲響她都聽得清清楚楚。樓

    前大路上有人荷鋤去田畈,口唱嵊縣戲走過,那唱的是盤夫、

    官人呀。官人好比天上月,為妻真比得月啦邊啦星,月若明時星也亮,

    月色暗來星也昏啊。官人若有千斤呀擔,為妻分挑五哎百啦斤,你今有

    何為難事,快快與妻說啦分明啊。

    玉鳳句句聽到心里,但是病到如此,已連一點感慨也沒有。如今好比月明星

    稀,她這顆月邊星亦不是昏了殞落了,而只是在月亮中隱去。官人的千斤擔子,

    如今她是不能分挑了,但既是自己人,也必定原諒的,所以她臉上仍是那樣的平

    靜。

    我不在家,都是青芸服侍。玉鳳平日節儉做人家,病中還叫青芸來把她床前

    的燈吹熄,要省燈油,后來我母親向我說起,還以袖拭淚。

    臨終時玉鳳吩咐青芸、“我當你像妹子,你待我比親生的娘還親,我雖不能

    謝你,也是你自己積福。娘娘跟前,我指望和你作伴兒再孝順幾年,但是竟也不

    能了。”青芸已泣不成聲,我母親與岳父亦在床前,皆再要忍亦忍不住,那眼淚

    就像斷線的珠子一般直流下來。只聽玉鳳又叫阿啟到床前,同青芸說、“阿啟今

    年四歲了,我把他付託于你,我放心的。此后你一人奉侍娘娘,撫養阿啟,我陰

    中護祐。阿啟日后長大了,知道不知道我這個娘,記得不記得你這個jiejie,是他

    的事,但你六叔會謝你的。”青芸失聲痛哭道、“六嬸嬸呀,你吩咐的話我句句

    聽,但是我要你在世做人呀,你也念念小meimei棣雲呀!”棣雲還只一歲半,因為

    娘病,已成了奶癆,抱在姊姊懷里。玉鳳此時要哭亦已一滴眼淚都沒有了,她只

    靜靜的看看青芸,又看看棣雲,叫青芸不要難過,說、“棣雲是養不大的,我會

    帶去。”

    她又叫娘娘,說、“我做新婦七年,娘娘沒有說過我一句重話,蕊生沒有責

    備過我不會服侍娘娘,人家也說我們婆媳講得來,這是娘娘的恩典,我心里曉得

    的。我去后有青芸孝順娘娘,我也放心了。娘娘是福壽之人,管顧娘娘長命百歲。蕊生日后再娶親,新人總也是可以配得上他的,阿啟有娘娘與青芸帶領,日后

    受晚娘虐待的事,我曉得他爹的,也必不會。”娘娘說、“娘娘是老了,只要你

    與蕊生長久,你還要堅起心思做人。”說時用手撫摸玉鳳的眉毛,玉鳳只安靜的

    受撫。娘娘又含淚笑道、“這樣一個聽話的小人,娘娘既是依你說有福氣的,總

    要能保得住你這個新婦。”岳父哭道、“阿鳳,你若不好了,叫我做爹的回去如

    何見你的娘。”

    等岳父暫止哭聲,玉鳳說、“爹,女兒一生敗爹娘的手腳,回去與娘說不要

    太難過。爹也如今年老了,家里沒有多人,娘一世做人也是辛苦的,爹不可常時

    對娘怨聲搡氣,家里還有口飯喫,總要心思平平,凡事看開些。弟弟你傳話要他

    讀書上達,日后可以跟姐夫。爹與娘待蕊生,要像我在時一樣,到時候差個人來

    看看外甥。”

    岳父聽女兒如此說,又哭起來,說、“你這樣收場,叫做爹的怎不肝腸痛斷。你是委屈的,是我做爹的對不住你呀!”玉鳳卻不耐煩起來,說、“這是命里

    註定,我也知足了。”她自言自語的叫了一聲蕊生,因又與青芸說、“你六叔給

    我辦來的人參還有一截,你去煎來我喫了去。”及至煎來喫了,她又要坐起,青

    芸連忙去扶住,她要梳子自己梳頭,梳好扶她睡下,她就嚥氣了。當下樓上諸人

    一齊舉哀,揚聲號哭,看看日影正是上午八點鐘,中華民國廿一年,舊曆五月廿

    五日辰時,享年二十八歲。

    是日我在俞家喫早飯,正是玉鳳嚥氣時,義母還在搬餚饌,叫我先喫起來,

    我舉起筷子,無緣無故一陣悲哀,那眼淚就直流下來,簌簌的滴在飯碗里。我趕

    忙放下碗筷,去床邊坐一歇,心里還是悲悲切切。及義母叫我,我纔又去喫了半

    碗飯,她想是從我臉上有所覺察,但是不說甚麼。

    飯后我說要去胡村,義母說、“真是,你也該回去看看了,放著家里你的妻

    在生病。”我不答,也不說要錢,起身就走了。此時只覺憂患亦是身外之物,我

    惟是要看看玉鳳,好比我是花神出遊,忽然要回到她的本命樹,仍是一枝寂歷的

    桃花。我的本命樹就是玉鳳,我與玉鳳是二人同一命。

    我走了十里,尚不到半路,就遇見四哥來趕,聽他說王鳳今晨歿了,可是我

    一點亦不想要哭泣。我與四哥,就到章鎮,四哥去看棺木,我去成奎家借錢。

    成奎借我家廳屋開酒肆藥店起家,有疊石村人的慓悍,早年他依靠體力兼人

    ,在山鄉木石之間創業過勞,今年纔過四十,已身體都敗壞了,后來就轉向放高

    利貸。創業時他極有膽識,且學起折節下士,敬重神道聖賢,但現在他變得害怕

    迷信,早先的節儉也變成刻薄,才氣也變成對愚者弱者無同情。現在是因山鄉有

    匪警,他纔避居章鎮的。我從小承他看得起,我纔向他開口借六十元治喪,焉知

    他簡單一句話回絕,說沒有。但他且是殷懃留坐,我也且歇一歇腳,只默然喝茶。

    這時外面又來了二人,也是問成奎借錢的,借票寫五百元,利息長年一分半

    ,當場現款點交。我一氣,站起身要走,成奎又務必留我喫了午飯,我想想還要

    走路,空肚是不行的,喫飯就喫飯。飯罷出來,我關照了四哥一聲,就急急趨行

    折回俞傅村,一路上怒氣,不覺失聲叫了出來“殺!”

    一到俞家,在簷頭看見義母,我就說現在我要六十元去治喪。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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