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短篇作品_本次列车终点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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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列车终点 (第4/7页)

,从窗口望进去,里面尽是床,床,大的、小的、双层的、折叠的。因此一切娱乐、一切工作、一切活动,不得不移到室外进行。要是上班的都下班了呢?要是下雨下雪呢?要是儿子大了要结婚呢?要是…原来在五彩缤纷的橱窗,令人目眩的广告,光彩夺目的时装和最新电影预告的后面,却还有这么窄的街,这么挤的屋,这么可怜的生活。看来,上海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完美。

    走了有半小时,才到汽车站。他挤上了车,现在他已经学会如何侧着身子,将自己一米八十的身躯安置在最有限的空间,再不会被人误以为是外地人了。当他回到家时,已经六点多钟了,又饿又累。原以为家里已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在等他,岂不知连饭还没烧熟。原来mama下午去淮海路买东西,街上人多,店里人多,车上人更多,老太太如何挤得过人家,结果回来晚了。饭还是上长日班的嫂嫂回来烧上的。mama一边忙着洗菜切菜,一边埋怨弟弟:“这个阿三呀!什么事也不干,一天到晚就是听听半导体睡睡觉。你见我晚回来,帮我把rou丝切切也好呀!唉,这个阿三!”

    陈信憋着一肚子火走进“违章建筑”屋里黑洞洞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却听见半导体没有调准频道的嗡嗡声,似乎在讲话,又似乎在唱歌。他摸到床沿去,一下子绊在一条腿上,把他吓了一大跳。床上坐起一个人:“二哥,下班了啊?”

    陈信打开台灯,忍不住发火道:“阿三,你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成天在家没事,也帮mama干点家务嘛!”

    “下午我去买了米,还拖了地板。”弟弟辩解道。

    “买米拖地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象你这么大,在农村拉犁子,割麦子。”

    弟弟不响了。

    “你也二十岁了,脑子里该考虑点问题,干点正事了。起来起来,一个人,怎么甘心生活得这么窝囊。你要振作起来,哪还象个年轻人哪!”

    弟弟不声不响地走出了“违章建筑”大哥也回来了,又冲着他说:“三三,你大了,该懂事了。哥哥嫂嫂在外工作了一天,回来总想好好休息,你应该帮帮忙啊!”陈信在“违章建筑”里又接了上去:“如果你每天在温习功课考大学,我们一点不会责备你不于家务。相反,还会给你创造条件…”

    弟弟仍然不响,mama过来打圆场了:“好了好了,也怪我,走以前没和阿三交代。饭马上就好了,先吃点饼干吧!阿三,去拷点醋。”等阿三走开,mama又对两个大儿子说:“我宁可阿三在家里窝着,也不愿他出去闯祸。这些没工作的孩子,象他这样,还算听话的,好的啦。”

    七点半,饭菜终于烧好了。大家在mama睡觉的六平方小屋里围着饭桌吃饭。因为饭前阿三引起的不愉快,气氛有点沉闷,谁都不想说话。没有闲话下饭,食欲似乎也受了影响。大嫂也许为了使气氛活跃起来,挑开了话题:“我们局里成立了‘青少年之友’,其实就是婚姻介绍所呀。阿信要不要我去帮你领张表格?”

    “我吃饱饭没事干了。”陈信勉强笑着说“我不想结婚。”

    “瞎讲!”mama说话了“人怎么可以不结婚。我就不信象你这种相貌人品,会找不到老婆。”

    “现在身高一米八十的最吃香了,小姑娘都喜欢高个子。”弟弟笑嘻嘻地说,已经把刚才受的责备全忘了,他是个没心眼的孩子。

    “现在要找个对象也不容易。”嫂嫂说“没有上千元办不了事。”

    “儿子要结婚,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帮忙的。是吧,阿仿?”mama问大哥。

    “哎哎。”大哥傻呼呼地应着。

    “有了钱,要没有房子,还是一场空。”大嫂又说。

    “实在没办法,我搬到弄堂里去睡,也要让儿子结婚的。是吧,阿仿?”

    “对,对。”大哥应着。

    嫂嫂笑嘻嘻地说:“姆妈说话算数啊!”mama也笑着说:“姆妈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的?”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哪!”阿信放下了碗筷。虽然,mama和嫂嫂都是笑着,可骨子里却象是很认真的,又象是包含着什么心照不宣的意味,使人感到很不愉快。

    他在哥哥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觉得很困,眼皮子尽打架。想到明天还是早班,便站起来,睡觉去了。走进“违章建筑”却见阿三已经睡在床上了,在听相声,一个人“咯咯”笑着,十分快活,惬意。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他说。

    “电视没看头。”等到相声在一阵掌声中结束了,弟弟才回答。

    “这次相声曲艺节目,播送完了。”半导体里说。弟弟失望地关上了半导体收音机。

    陈信照例看了几分钟小说,便关上了台灯。黑暗中突然响起弟弟的声音:

    “二哥,要是爹爹还活着就好了。我顶替姆妈,你顶替爹爹,爹爹的工作好,是坐办公室的。”

    陈信突然鼻子发酸了,他很想将弟弟搂在怀里,可结果却只是翻了个身,粗声说:“你应该说,考上学校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弟弟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陈信却一无睡意了。

    mama退休,本来可以让弟弟顶替的,可就因为他…

    他当即便打了长途电话回家,说:“弟弟在上海,总有办法可想。这却是我唯一的途径了。”mama那边一声不吭,于是他便反反复复地说:“mama,我十八岁出去,在外苦了十年。mamamama,我十八岁出去,苦了十年,十年哪!”mama那边仍是没有声音,但他知道,mama一定在哭,并且在心里直说:“手心手背,哦,这手心手背…”结果,弟弟让了他,是应该的。十年前,他也让了哥哥。弟弟也和他一样,并没有怨言,也没有牢sao,同他亲亲热热的。弟弟翻了一个身,一条腿又跨在了他的肚子上,他没有推开它。

    唉,弟弟,真是不争气,要是他考上了学校,不就一切都解决,皆大欢喜了吗?可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大学,上中技的。说起来,弟弟本不是爸妈打算生养的,就因为提倡“光荣mama”于是又有了他。他的出生曾给mama带来了光荣,而今却是烦恼。弟弟对自己的出生也很抱歉,同时又为没考上大学而抱歉,对谁都和和气气,谁说他都不回嘴。

    他叹了一口气,上海,在上海也不容易。

    今天晚上,mama厂里的一个老姐妹沈阿姨将要带个姑娘来给陈信过目。这是mama一手主持的,陈信就不好太执拗了。可心里实在觉得又无聊又别扭。哥哥说:“你现在应该着手建立生活了。”他听了倒是一震,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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