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短篇作品_本次列车终点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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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列车终点 (第5/7页)

突然之间这么具体起来,他有点措手不及,难以接受。可他再想想,确也想不出来究竟还有什么更远大、更重要的新生活。也许,结婚,成家,抱儿子…这就是了。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唉,十年里,对上海的思念虽然熬人,可却也有甜蜜,比如做梦,憧憬,梦游,神游。看来什么都是希望着的时候最好,就比如小时候总觉得星期六比星期天更好一些。

    一家人却都很起劲,从下午起便开始准备了。决定在哥哥房间里进行,嫂嫂把房间扫了一遍,抹了一遍。哥哥去买了点心水果,并商量决定早早地把囡囡哄睡,免得他说出叫人难堪的话。这是有过教训的。有一次,他mama给人介绍对象,在家里碰头。平时大人说话也不避他,他似懂非懂,突然间,指着那一对男女问嫂嫂:“mama,他们两个是结婚?”搞得十分不好。

    弟弟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建议mama晚上烧绿豆汤,又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来让二哥穿。陈信发觉他的兴奋是由于极其无聊,生活中总算有了点新鲜内容,便开心得不得了,不免有点反感。于是也要求他到时候和囡囡一起在“违章建筑”里睡觉。弟弟百般哀求,无奈二哥的态度异常坚决,十分扫兴。尽管积极性受到严重的挫伤,但他还是帮助mama烧好了一大锅绿豆汤,动员二哥套上了他的喇叭裤。

    七点半光景,她们来了。那姑娘一直害羞地躲在沈阿姨身后,进了屋便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拿起一本书看着。正好是个黑影地,她又埋着头,看不清模样。

    “阿信这孩子不错,厂里老师傅很夸奖他。到底在外面吃过苦的,不象那些学堂刚出来的小青年骨头轻。”沈阿姨说。

    “是啊,这孩子不容易,在外面苦了十年。”mama一面和沈阿姨聊天,眼睛却老瞟着角落里的姑娘。

    “阿信,车床上的活儿做得惯吧?八小时站着,很吃力的噢?”沈阿姨又转向了陈信。

    “还好。我不怕站,在农村什么活没干过!”陈信应付着,注意力却全在那个角落里。可惜看不清,只看得见一个轮廓,似乎是短短的卷发,宽宽的肩膀。

    “阿仿,儿子呢?现在顽皮得不得了吧!”

    “他睡觉了,还听话。”大哥心不在焉地回答。

    “听话个什么!皮死了,我不要他了。”嫂嫂纠正道。

    “这是讲讲的,人家想要还要不到呢。皮的小孩都聪明。”

    “聪明倒是聪明…”嫂嫂转身向角落走去“来,这儿坐,喝点绿豆汤呀!”

    可有一个人“抢”在她前边走到角落里,说:“这么暗,看书太吃力吧!”说着便拉亮了落地灯。原来是弟弟,不知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陈信真想揪着衣领把他拎出去,可心里也不得不感激他的灵活机动。

    现在,姑娘便全都被灯光笼罩了。大家不约而同都停止了说话,向她看去,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相互望望。大家脸上都有一种失望的表情。还是嫂嫂比较沉得住气,她怔了一会便说:“别看书了,喝点绿豆汤。”

    姑娘扭扭捏捏地喝完一碗绿豆汤,用手绢擦擦嘴,便说要走了。大家也不留她,只客套了几句:“以后来玩啊!”“路上小心啊!”然后全家起立送她到门口便止了步,由沈阿姨一个人送出弄堂。这似乎已经成了一套仪式的,每个人都自觉地遵守着。陈信刚回上海,还不大懂。但弟弟负责地站在他身边,为他作着榜样。

    mama瞅空问陈信:“阿信,你看怎么样?”

    阿信不说话,却笑了起来。

    “不行不行,颧骨高,要克男人的。”弟弟发言了。

    “瞎三话四,又不问你。”

    “形象是欠缺一点。”哥哥说。

    “相貌是不好看,不知道人怎么样。”mama自己说。

    交流只能暂时到此,沈阿姨回来了,笑着对陈信说:“人家说,看你的意思如何。小姑娘看样于蛮喜欢你的。”

    陈信还是笑着,不回答。

    沈阿姨似乎会意了一点什么,又说:“这姑娘人品很好,老实厚道,今年二十八岁。家里条件蛮好的,她爸爸mama说:不看男方的条件,只要人好,要是没房子,可以住我们家。他们有一间双亭子间…好了,你们再商量商量,最好早点给我回信。阿信,沈阿姨不会骗你的,你放心。沈阿姨从小看你长大,最知道你了。”

    全家把沈阿姨送至弄堂口,才回来。

    “阿信,你对她印象究竟怎么样?”哥哥问。

    “不佳。”阿信直截了当地说道。

    “形象究竟是次要的,可以接触接触嘛!”嫂嫂说。

    “嗯,形象可重要。要不,大哥为什么要找你。”陈信和嫂嫂开了个玩笑。大家都笑了。

    嫂嫂又笑又气,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阿信,我说你也可以接触接触,不能太以貌取人。”大哥说。

    “靠介绍谈对象,外表当然很重要。否则,我凭什么去和她交往下去,谈什么恋爱呢?”陈信有他的道理。

    “形象不要求太好,但总要走得出去。”阿三又参加意见了。

    “姆妈,我看这姑娘还不错。”嫂嫂对mama说“再说条件也好,有房子。上海的房子可是很要紧。”

    陈信听见了,说:“我是找人,又不是找房子。”

    “可这也是很重要的呀。我看那姑娘也没什么大难看,就是面孔稍微阔了一点,眼睛眉毛都过得去。”

    阿信不耐烦了“什么眼睛眉毛,反正我看见这个人,一点儿激情都没有。”

    弟弟笑了起来,他还没听说过什么“激情”不“激情”呢!

    “我也是为了你好,我看你将来能把‘激情’当饭吃。”嫂嫂说。

    “对,对。”大哥附合。

    mama开口了:“囡囡mama,这是阿信的事,还是让他自己作主。”

    “就是,就是。”大哥又附合道。

    “好了,到此为止吧。”陈信感到无聊极了“mama,以后你再别cao这个心了。我自己找。有本事找个好老婆,没本事活该打光棍。”说完,一头钻进“违章建筑”睡觉去了。

    睡梦中,有一双眼睛在对着他笑,这是一双黑黑的,弯弯的,象月牙儿似的眼睛。这眼睛分明在笑,笑得很甜,很温柔。他醒了,见那一尺见方的窗户外,一弯月牙正对着他。

    哦,月牙儿般的眼睛,她在哪儿呢?她究竟是谁呢?在那里,每天早上,他去食堂吃饭回来,总是看见有一辆自行车从校园驶过,从后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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