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_第十一讲小说的情节和语言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十一讲小说的情节和语言 (第4/6页)

人亡。然后出现了第三个男人秦书玉,我以为这是三个故事中最精彩的故事,它的精彩在于它有着不一般的细节,这两个被打入地狱的堕民,苦中作乐又相濡以沫的情景真是动人心魄,在重压之下的爱情则透露出一股倔犟的生机。但是我们也不能不遗憾的看到,这三个故事都是呈孤立状态,互相并无必要的关系,要说它们之间有因果关系,那只是因为前一个男人退场,于是下一个男人得以上场,依着时间的进程演出着一出漫长的戏剧。这样一种因果关系是没有推动力的。因此,我们只看见一个个的人物和一幕幕的场赴,因充满了风情民俗而异常生动,但是我们却看不到人物的嬗变,故事其实是在一个滞留的状态。在偌大的篇幅中,它并没有将我们渡得很远,事情只是在平行线上发展。由于小说的现实面目,我们经常会把经验和创作混为一谈,我们往往忽略它是一个人为经营的东西,制作的东西,是一个独立于我们现实生活以外的东西。就像一座房子,我们必须承认房子自己的制作原则和制作逻辑。我想这个问题基本上算是说清楚了。

    第二个是语言的问题。我想语言是更大的问题,因为语言实在是太日常化了,比情节更加日常化。情节毕竟要相对独立一些,哪怕是作为一个经验性的情节也会具备一点抽象的逻辑性,我们还是相信生活中有时候会出现一些戏剧性的事件。可是语言则显得平淡无奇了。

    我们平时说的语言和我们用来写小说的语言有什么区别呢?为了区别它,我们试着用诗句和谜语样的语言来写小说,但这只能建立一种独特而狭隘的风格,这样的另辟蹊径在突破限制的同时,其实是取消了小说的特性。假如我们承认小说是一个具有着写实形式的艺术,那么我们必须要正视它的困境。我想小说的语言还是与现实语言存在着区别,但是语言的情况比较特殊,它要在具体环境下才能表现出它的性质。日常性,经验性的语言经常会迷惑我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非常风土化的语言,好像专门供一些外国人来观光的,时下最叫好的就是西北方言了,因它们即是风土性的,又是作为书面语的北方语系的;还有一种就是时代感非常强的,具有反讽的意味的,譬如说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北京制作的一些电视剧,如《海马歌舞厅》、《编辑部的故事》这一类的语言。这两类日常性的语言都是极生动的,很有吸引力,它们是以人们的经验为接受前提的,利用了人们的联想。我决定称它们为具体化语言,因它们是一种在具体环境下发生的语言。

    现在我们是否做一项工作,检验一下这两种具体化语言的优势和局限,先说前一种,就是风土化的语言。多年前我去云南的时候遇到一个景颇族的青年,这个青年和我谈到景颇语,他认为景颇语里有很多汉语不能表达的东西。譬如说“同志”这个词,在景颇语里含有心连心的意思,特别亲近,这在汉语是没有的。这个少数民族的青年平时所使用的语言都是很有趣的,能看出他对世界奇特的看法。譬如山,我们说“一座山”而他说“一只山”好像山是一种动物,在他眼里是活的。在那种社会、历史发展相对孤立的,自成一体的地方,确实有着非常独特的语言,比我们日趋统一的意识形态语言更有活泼的生气,接近人性的原初。一旦被发现,便强烈的吸引了我们,使我们欣喜非常,好像看见了一个丰富的矿藏,于是纷纷走向民间。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寻根文学运动。那时候有很多作家,打起背囊,有的顺黄河而下,有的溯长江而上,寻找那些偏僻的村庄,了解村史,记录方言。好语言简直像雨后春笋,一下子冒出来了。尤其像我们这些城市的知识青年,受过比较规范的语文教育,因此完全不可能想象在民间有那么活泼有含量的语言。那个时代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大家全都到乡间去,寻找一种极其偏僻的语言。这时候,有一部作品是非常值得重视的,就是韩少功的《爸爸爸》。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作家,他生活在湖南,对湘西很有兴趣,据说还在那里兼了职务,对湘西的语言非常熟悉。我们现在就来分析《爸爸爸》的语言,我希望大家耐心,因为语言这个东西,当我们把它挑出来看时,你会发现挺枯燥的,也很缺乏热情的。可是小说就是这么用语言一点点搭起来的东西,所以你必须要去研究它的细节。就像你听音乐,会感到非常壮阔,起伏澎湃,可是你要看总谱,那每小节十几行的音符,也是枯燥乏味的。

    我们现在就来检验一下《爸爸爸》的语言,它是极其风土化的。

    这篇小说的很多情节,是以人物对话来表现,人物对话则cao纵着当时当地人的口语进行,我们来看看是什么样的情形。小说的主角是个傻瓜、白痴,在庄子里挺受欺侮的,一受欺侮他mama就会跑出来骂大街。

    他母亲是个很巧的妇女,会接生,这寨子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但她自己却生了个傻瓜。我们看她这段骂孩子的话,她说:“丧天良的,遭瘟病的,要砍脑壳的。”一连串三句话,都还能看懂,虽说是地方上语言,不过约定俗成,能上书面,大家都知道。砍脑壳就是砍脑袋,我们也都知道。接下来说“渠是一个宝崽”这就费解了。“渠”在当地话里是“他”的意思“宝崽”的“宝”是“蠢”的意思,这个字有点意思,分明是蠢,却说是“宝”就不知道这“宝”是不是那“宝”而韩少功又是否选对了汉字。她再接着说“渠是一个宝崽,你们欺负一个宝崽,几多毒辣呀。”多么毒辣,是说几多毒辣。她说:“老天爷你长眼呀、你视呀。”不说你看,说你视。“要不是吾,这些家伙何事会从娘肚里拱出来。”因她是接生的,所以有权力这样骂。

    她数落她的蠢孩子,话也很有意思,她说“你这个奶仔。”基本能懂,吃奶的孩子的意思“有什么用啊?睚眦大的用也没有!”我需要查字典才读得了这两个字“睚眦”是一个非常书面的词。我想韩少功会不会是听到这个词的发音,然后自己想办法去找来的汉语。

    这个词在字典上是这么解释的:“发怒时瞪眼睛,借指极小的仇恨,睚眦之怨。”韩少功在这是取它极小的意思用的,但也是费解的。再有,当他描写山民的生活,说“大雪封山时,系命塘火”意思是说大雪封山时,过日子就靠这塘火了,吃也在这儿,睡也在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