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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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3/6页)

她以前,她确实多少显得有些古怪,那一阵她不仅每逢星期天必从西郊一大早就来到他家,而且总是要吃完晚饭才返回学校,一玩就是一天,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的10月1日,他作为少先队员参加了游行回到家中,发现崩龙珍却已经坐在他家中了,少先队员队伍总是先接受检阅、先通过天安门的呀,大学的游行队伍且排在后头呢,她怎么已经游行完了并且早就到了他家呢?母亲摆开一桌子节日菜肴,大家归座享用时,他问起来,崩龙珍承认自己从游行队伍中提前退了出来,因为她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他至今记得那个国庆节崩龙珍的打扮,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咖啡色呢子上装,领口上别着一束雅致的淡粉色绢花,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头顶上还勒着一条淡粉色的缎带,确是一种过节和参加盛典才有的装束,但其实那时学校里他们系已经开过她许多次批判会,她已被称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只不过没有最后宣布戴帽子罢了…应该说崩龙珍在那个时候还是相当能够自持的,她还能为自己找到他家这样一个避风港,还能在他家的人们面前镇定自若不露痕迹,还能打扮成那个样子,并且说不定她真打算随队游行,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被革命群众从游行队伍里轰了出来,才到的他家…总之,不管怎么说,她那时内心的种种变化和煎熬,同阿姐又属于另一种情况…

    阿姐在反右斗争中并没有受到正面冲击,事情过去以后她如田月明表姐一样地清白,然而她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结构却在那以后有了一个巨大的变化…

    在阿姐大学毕业分配到河北准备去报到之前,有一天表姐田月明、义姊鞠琴、同窗崩龙珍,她们四个青春女性站在他家屋外的合欢树下,由他家二哥给她们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四个女性真如四朵正在尽量胀圆花盘的玫瑰,月明表姐美艳如电影明星,鞠琴姐爽朗大方风度翩翩,崩龙珍俨然女教授气派,惟有阿姐,一根长辫甩在胸前,一根长辫搭在身后,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放似的交勾在布拉吉腰下,还不脱学生的味道…

    崩龙珍被打成右派以后,阿姐和鞠琴姐都主动烧掉了这张照片,月明表姐则采取了剪去边上崩龙珍身影的措施,惟有崩龙珍一直留着这张照片,许多年以后,他在崩龙珍家里看到了那发黄的照片,崩龙珍喃喃地指着照片上自己的影像说:“23岁,才23岁呀…”

    在崩龙珍家里看到那张旧照片后,他曾向阿姐提及,阿姐冷冷地说:“什么23,崩龙珍中学时候就瞒了岁数,那一年她该是25。”

    3

    那一年暑期里要大炼钢铁,阿姐被指定设计小高炉,限期出铁,她不能回北京,她写信让达野哥去看她,达野哥回信说他们机关里也要大炼钢铁——那时他已经调到区教育局当一个处的副处长,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建议待“1070的捷报传来后再说”1070是当年全国老少妇孺皆知的一个数字,就是我们要全民上马,土法上马,日夜苦干,争取早日超过英国的钢铁产量,那“超英赶美”的钢铁指标便是1070万吨。当时不仅是达野哥,而是上下许许多多的人,都充满信心地认为达到这个指标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一年半载就能实现。

    然而暑期将尽时达野哥突然去了河北,去了阿姐那所农业专科学校。他事先没有通知阿姐,到得很突然。

    达野哥的从天而降,一定使阿姐欣喜若狂。乍相见时的情景,至少在阿姐这一方我是可以想见的。然而后来似乎不妙。怎么不妙,详情至今仍是个深深的秘密。

    阿姐后来只给我讲了一个细节,就是达野哥去看望她时,带去了一些吃的,其中有两听水果罐头,就是那种至今仍在出售的胖玻璃罐装铁皮盖封口的水果罐头,这在那年月里是—种很难得的显得很昂贵很高级的食品,阿姐接过去很高兴很感激很珍视,但阿姐在那样一个穷地方一时拿不出东西来招待达野哥,便随口说了一句“要不你就吃一罐糖水菠萝吧”而达野哥竟倚在椅子上,说了一声:“好,你开一罐吧!”阿姐在一种意外的心情下遵从地为他开启了一罐糖水菠萝,达野哥马上接到手中,而且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阿姐递上的铁勺,坦然地用铁勺舀着菠萝块往嘴里送,不—会儿便在言谈话语之间将罐中的菠萝块吃了个精光,只差没端起罐子把里头的汁水喝尽,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达野哥竟没有请阿姐—起吃的丝毫表示…

    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理解,至少不能深刻地理解,阿姐为什么对达野哥吃掉自己带来的两听水果罐头中的一听那么样地耿耿于怀…

    据说达野哥那一次的突然造访显得心神不定,而且烦躁郁闷,但他又要阿姐迅捷同意,当年国庆节回北京同他结婚,那该是阿姐期待已久的求婚,但阿姐却加以拒绝了,当然不是拒绝同达野哥结婚,而是拒绝了那突然加以限定如同最后通牒般的婚期…

    达野哥在学校的男老师宿舍中借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便离去了。全校的员工这下都知道阿姐有了一个北京的未婚夫。但惟有阿姐自己心里清楚,恰恰在这以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出现了问题,要么是阿姐去信好久达野哥反常地久久不回,要么是回了信却全然丧失了往昔的热情和爱恋…

    在经历了来自政治的恐怖冲击之后,阿姐又经历了来自感情的恐怖冲击…她惊恐地发现,即使是她同达野哥那样的原来似乎是牢不可破的初恋花朵,也完全可能突然凋零萎落,全然结不出果实…下一年春节前她回到北京,人生向她呈现出更其残酷的一面,而且清晰无误——达野哥向她承认,已经有3年之久了,那就是说早在她从东北农学院毕业之前,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师就追求上了他,那女教师会写诗,会弹钢琴,开始他拒绝,他回避,但毕竟阿姐总在外地,而那写诗和弹琴的西施就在北京,随时可以出现在身边,他终于被她俘虏,他由感动而生好感而投桃报李地也爱上了她…

    达野哥突然跑到河北阿姐任教的学校去,是一种内心挣扎的表现,他对阿姐有一种愧疚感乃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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