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_第十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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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第7/9页)

来希望调一个外地的儿子到身边来,听见这话却赶忙说:“其实各级组织对我们都关怀得无微不至的,真不好再给添什么麻烦…”

    另一位心里想写还没有写,她是想解决一个地点问题,把她从现在的偏僻处调到一个购买生活日用品更方便的地方,但一听这话反而扬声说:“没困难没困难,就是有小小的困难,我们直接跟当地的同志说说就行了…”

    姑妈则挺直腰板,微笑着,近乎高傲地宣布:“我一切都好,没有任何困难!”

    姑妈就确实没给秘书留下任何材料,回南京去了,依然住她那没有厕所的平房,依然去那简陋肮脏的公厕大小便。

    月明表姐她们一群子女知道后都生姑妈的气。最小的表妹“文革”插队期间到县里一家工厂当了会计,始终调不回南京,月明表姐就出头对姑妈说:“您自己不想解决住房问题倒也罢了,您怎么就不替毛妹着想呢?您写个材料请廖公批一下,她不就回南京了吗?”姑妈却吼了起来:“你们不要坏我名节!”

    可姑妈的名节又究竟何在呢?她当年不是国民党军官阔太太吗?…月明表姐就私下里以姑妈的名义给有关部门写了材料,要求调小表妹回南京照顾老人,要求换一处可保上厕所不出危险的住房。有关部门接到材料后极为重视,并没有廖公的批示,他们也立即派人来找姑妈调查,亏得那天月明表姐恰好出差南京暂住姑妈那里,而姑妈下楼散步买菜去了,月明表姐便带着来人去看那公共厕所,又详细介绍小表妹的情况…姑妈回家以后,月明便将好消息告诉了姑妈,她本以为姑妈会感到欣慰,谁知姑妈将手中菜篮一摔,指着月明表姐鼻子说:“好呀!你干的好事!你是一只黑手!我不认你了!你给我走!…”

    …你和月明表姐对面而坐,皱眉探讨:姑妈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机制?…这与你爸爸当年拒绝请求平反改正落实政策一样,他们都想扮演社会并未派定他们而且扮演了也不予承认的角色…

    但小表妹还是调回了南京,姑妈终于也搬进了有卫生间的单元房…那时候香姑姑已经去了美国,月明表姐去看姑妈的时候提到香姑姑,告诉姑妈人家一家子全去美国过快活的日子了,姑妈便板起脸说:“她是什么东西?!你以后少跟我提起她!”又说:“中国人就该在中国过,为什么要往外国跑?!”总算没有再骂月明表姐是“黑手”但“黑手”的外号,已在兄弟姐妹间叫开,你后来也是一见二表姐田月明便忍俊不禁:“好呀,黑手来了!”

    …后来廖承志去世了。再后来姑妈也去世了。革命的史书上当然要留下廖承志的名字,却绝不会出现姑妈。

    姑妈的在天之灵,会具有怎样的一种自我感觉呢?

    11

    “怄死人了!”

    小哥又在抱怨。是一种甜蜜的抱怨。在亲朋面前他动不动就要这样抱怨:“怄人哟!真正怄死人也!”

    为你写了那么多小说而其中却始终没有他的影子而怄,为二表妹田月明没给他写去的长信回复一个字而怄,为大哥的遗孤你们的亲侄子吼吼到成都跑生意却没有去看望他而怄,为当年的老同学、戏友,当今文坛走红的评论家何康新出了一本《正本文谈》而没有寄赠他而怄,甚至为他提前一个半月就给美国的香姑姑寄去了圣诞卡而对方直到中国这边的春节过完仍毫无回应而怄…总之,至少每个星期小哥总会遇上一两件怄人的事。于是他便写信给未必是那直接怄了他的人倾诉情怀:“你看怄人不怄人?真正怄死人也!”

    你曾经心下暗想,小哥这种心态也许在成家立业以后便可消失,那时候他就该铭心刻骨地认识到,各门各户是各门各户,各人是各人,人走茶凉是人间常态,见面热络便足慰平生,何必无端地那样怄来怄去?

    但小哥却年届花甲,依旧童稚做派,令人哭笑不得。

    小哥成家虽经历了坎坷,最后倒也功德圆满。

    那是在“文革”后期,小哥已然40出头,却仍单身。北京的老同学、戏友、外号“袖珍美男子”的鲁羽,便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鲁羽当时在一个化工厂,那女子是化验室的化验员,她的丈夫因工厂中的恶性事故不幸身亡,守寡已两年有余;那女子虽有一儿一女,负担颇重,但好在娘家母亲还在。原来婆家的公婆也尚康健,都能照应那两个后代,因而处境还不是十分狼狈。鲁羽将小哥引去同那女子相见后,双方的印象居然都很好,一个暑假过去,双方便拍板订婚,不仅那女子和她母亲认可了小哥,带到原来的公婆家去,那一对老人居然也欣然接纳,小哥便也父母相称,且对那小儿小女,甚是爱怜。一双小儿女,对小哥也居然依偎嬉戏如父,小哥暂回湖南时,你去车站送行,惊讶地发现月台上早有老少三辈数口人在那里依依惜别。你冷眼旁观那位小嫂,虽说身高似乎有点超常,骨架也比一般女性为大,且眉粗发茂,面赤唇肥,略输妩媚,稍逊风sao,但伊并不在乎小哥在外省工作且调京不易,也就难能可贵;你又知道伊要坚持过了年寒假小哥再来时,方双双去登记结婚并同偕连理,是她不忍在亡夫惨死三周年忌日前独享新欢,这说明伊是个情义兼顾的巾帼豪杰,更令人无比钦佩!小哥戏台上唱了那么多回花轿洞房的曲文,这下总算好戏成真…

    过了年,放了寒假,小哥满面春风地进了京;新娘子有现成的住房,大家帮助使之焕然一新,欢声笑语中将他们送入了洞房,这时你不由得想起小哥在戏台上唱过的《春闺梦》中的几句“南梆子”:

    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

    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

    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

    ——莫辜负好春宵一刻千金…

    …谁曾想刚过元宵节,小哥忽然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你那小小的住房中,当时妻恰好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二哥恰好出差在北京住在你处,你们见小哥那个模样大大地吃了一惊。

    “怎么啦?蜜月里就兴吵架呀?”二哥不由得问。

    “是她生病啦?要不是孩子病啦?”你便猜度。

    小哥只是坐在那里皱眉摇头。

    “你不要结了婚还总是往戏友那里跑,更不要把你那些个戏友什么詹德娟呀范玉娥呀招到你们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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