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_第十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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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第6/9页)

了,眼角的鱼尾虽经化妆掩饰,到底仍难藏匿,但一笑一颦之间,却依旧风度不凡,加以穿着洋而雅,简而精,对面望去,倒颇有薄云掩弦月之感。

    东一句西一句。啜饮着信阳毛尖泡制的冰茶。

    …在华盛顿,去寻找了那当年随父母住过的小楼,当年那是中国的武官宅邸,如今早成了房产不知属于何人的民居,冒昧地去按响了门铃。门缝里一张西洋老太婆的脸,满布疑惑,双眼更流露出对黄种人的不信任,但月明表姐一开口英语那么地道,且扼要地说明了原委,伊便允许她进入了…大客厅,小客厅,回旋楼梯,阳台,阁楼…少女期的往事,一一袭上心头。当走进那间当年她同jiejie霞明合住的房间时,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陪她走来走去的西洋老太婆理解了她,将她揽到怀中,拍着她脊背说:“哦,亲爱的,我们都有丢失的岁月,都有…”

    …记得那时官邸中雇得有保姆、男仆、厨师多人,都是白种人,你姑妈曾很得意地对晚辈们说过:“那时候我跟你姑爹偏不雇亚洲人,也不雇黑人,偏雇白人,我们就是要白种人伺候我们!”但共产党并不细究你姑爹姑妈那时候雇的是什么人种怀着怎样的足堪肯定的民族情绪,即使后来姑爹起了义,也认定那是一段反动历史…

    …在波士顿附近的小镇上遇见了香姑姑,准确地说是香姑姑自己打电话来找到她的,香姑姑就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根据一个她到了美国的模糊消息,便能查明她的行踪,并将电话打到她只住一夜的旅馆房间…香姑姑让女婿开车来接她,去见面——又并非到女婿家,而是到另外一个老朋友家…去了月明表姐就发现那香姑姑所说的老朋友其实是当年重庆自己家中的常客,准确地说那并非香姑姑的什么老朋友而是姑妈的老朋友,但香姑姑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或者说吸附力,让人家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予以接待…香姑姑俨然一副侨寓美国多年的派头,不知底里的人谁能想像到她一度在青海大柴旦的土坯房里生活过8年,并且那时有个口头禅是:“这个思想改造可是顶顶要紧的啊!”…都一迭声地问姑妈的近况,月明表姐自然说好,问为什么不到美国来玩玩?月明表姐心中暗笑,因为你们光是空口问,谁发邀请?谁作经济担保?机票款谁付?…便只说总的状况很好,只是最近身体有点小恙恐怕一时难以远行…

    香姑姑与其说是为了与月明表姐欢聚为了问候姑妈,不如说是为了向月明表姐并透过月明表姐向姑妈展示她那老来俏的新生活…

    …姑妈生活得怎样?很难说不好,但实在是颇为怪异。“文革”初期姑爹肝癌去世后,就让姑妈迁到了一处平房中,那平房质量不错,除厨房外有两大间她一个人住也还过得去,请个保姆白天来照顾她的生活倒也不劳她自己做饭洗衣,但却没有了自己独用的厕所,必得到院里公用厕所去方便,那公厕不仅简陋,且使用者不讲公德因而总是肮脏不堪…儿女们去看望她时总劝她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因为年纪一天天往上升,夏雨冬雪中上厕所一不小心滑倒晕厥那后果不堪设想,应请求给换一处有卫生间的住宅居住,她便厉声驳斥:“我蒋一溪一生革命,从来没向组织上伸过手!”可怎么跟她对话呢?她总觉得1925年随爷爷跑到广州加入何香凝主持的妇女运动讲习所是革命;1928年到天津参加市党部的妇女部工作是革命,因该国民党市党部不服从南京国民党中央的指示后被解散改组,她参加了抗议活动,自然更是革命;再后来她被国民党以公费派往法国留学,学幼儿教育,因担保人是何香凝,因而亦属革命;再后来她嫁了姑爹,因姑爹在国民党军队中非蒋介石嫡系,据说在她支持下又抵制过派往“剿共”前线的命令,因而还是革命;后来抗日战争期间姑爹没带兵去跟共产党搞摩擦而是参与了开往缅甸的远征军,从而是继续革命;抗日战争胜利后姑爹赴加拿大、美国担任大使馆武官,参与了许多战后清算德意日法西斯的外交活动,她作为武官夫人也频频出场,焉能说不是革命:而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赴大西南时,明明姑爹和她可以带领一家子随蒋介石飞往台湾,却毅然地宣布了起义,封存了物资,维持了市面秩序,使解放军得以和平进入,当然是最充分最彻底的革命…确实,在这一环又一环的革命进程中,她也曾住过豪华宅邸,享受过超常待遇,但那都是“组织上”安排的、给予的“我什么时候伸过手?!”

    …你和月明表姐坐在餐桌两边,品着茗探索姑妈这种心理逻辑和精神状态的深处隐秘,姑妈真的相信自己具有无可挑剔的革命生涯和无可争辩的革命者身份么?在她那些语言符码背后,是不是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惶恐和畏惧?…

    …后来何香凝病逝,廖承志将何先生当年的几个女弟子请到北京,给她们提供良好的条件,以撰写关于何先生的回忆文字,你去姑妈她们下榻的招待所看望姑妈,并帮助姑妈整理写出的文稿,结果你发现姑妈和那几位同辈老太太有些行为真是滑稽透顶…

    …廖承志专门派了一辆小轿车,供她们必要时使用,但在食堂同桌进餐时,你便也许会听到她们一个在说:“我今天坐公共汽车去看了侄女儿,我可不要特殊化!”另一个则说:“让晚辈到这里来看我吧,我要抓紧回忆录的写作,我可没有往外跑的时间!”而再一位,比如说姑妈,便会冷笑着以“后来居上”的口气说:“看来看去有什么意思?新社会讲究什么虚礼!我侄儿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我跟我扯什么闲篇,他是作家,来是为了帮我给文章润色!”…她们拒不用那车,令年轻的司机大惑不解,而她们又争先恐后地给那司机送礼品,一位送了一条香烟,另一位就送了一包糖果,还在餐桌上顺便大讲吸烟有害的道理,而第三位,又恰恰是姑妈,她送给司机的是一本新版的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还用说什么呢?她微笑着,面有荣获冠军之色。

    …那也许是几个蛰居多年的老太婆的最后一轮革命竞赛,回忆录稿子终于都弄完编妥,廖承志请她们共进晚餐,席间廖承志说:“各位在当地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写份材料给我,我想当地有关部门都会重视,都可妥善解决…”

    其中一位其实已经递了一份材料给他的秘书,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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