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_君子之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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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之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第7/17页)

农工组织的鸣放座谈会,也都划了右派。总之,这些事使我的罪疚心情,永难消却。但我很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你捐献了那么多有价值的文物,居然在政治上没有起到作用?”

    张伯驹摆摆手,打断了父亲的话头:“章先生,你不必向我讲这些话。你是个懂政治的人,都成了右派。那么,我这个不懂政治的人划成右派,也就不足为怪。再说,右派帽子对你可能是要紧的,因为你以政治为业;这顶帽子对我并不怎么要紧,我是个散淡之人,生活是琴棋书画。共产党用我,我是这样。共产党不用我,我也是这样。”

    那时,到我家做客的,已多为同类。无论是博学雄辩的罗隆基,还是北伐名将黄琪翔,只要提及自己的“划右”不是愤愤不平就是泪流满面。没有一个像张伯驹这样泰然、淡然和超然的。社会主义政治课教给我们对待挫折的一句豪迈的话语是:“跌倒了,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可跌倒了的张伯驹,怎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没跌倒,所以,张伯驹不必“爬起来”而我父亲,罗隆基,黄琪翔,就要“爬起来”他们自己也很想“爬起来”

    父亲听罢翘起大拇指,赞道:“张先生,真公子也!”

    提及公子二字,父亲想到另一个公子──袁克定。父亲问:“袁克定后来的情况怎么样?想必张先生是清楚的。”

    父亲的提问,使不太爱讲话的张先生有了话头儿。他开始侃侃而谈:“克定大半生随父,为袁世凯出谋划策,自己也身受荣华富贵。到了抗战时期,克定的家境就每况日下,手头拮据。那时他还想通过关系,请求蒋介石返还他被没收的袁氏在河南的家产。老蒋没答应,克定只好以典当为生。华北沦陷,有一次曹汝霖劝克定把彰德洹上村花园卖给日本人。袁家的亲戚听说这个消息,也都议论纷纷。赞同的、怂恿的颇多,其目的无非是每个人借机能分得些“条子”(金条)罢了。克定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先人发祥地,为子孙者不可出售。当时占领华北的日本陆军长官土肥原贤二,由于从前与老袁认识,所以在网罗到吴佩孚、靳云鹏之后,还想拢络袁氏之后,尤其是长子克定。如果克定能在华北伪政权任职,恐怕对北洋旧部还能施加些影响。克定曾几次向我谈到这事。他掂量再三,说出任则从此有了财源,但也从此当了汉jianian,得不偿失,决计不干。所以,一直住在颐和园内。”

    张伯驹讲到这里,不无感慨地说:“人知梅兰芳蓄须明志,其实北京沦陷八载,克定身处困顿之境,拒任伪职,也是有气节的。可惜知之者甚少。后来,我看他家产耗尽,生活难以为继,便将他从颐和园接到我的承泽园寓所。他住在楼上,满屋子的书,以德文书最多。他这个人,儒雅正派,每日读书译述。我们家里的诗词书画,弦歌聚会,他是不下楼的。后来,我把承泽园卖了,把家搬到了城里。(19)58年克定八十大寿,他是在我家过的,也是在我家中去世的。[6]”

    “他的生活由谁负担?有经济来源吗?”父亲问。

    “克定每月有五、六十元的收入,也算是工资吧。这还是行严(即章士钊)以中央文史馆馆长身份,在文史馆给克定弄个名义,按月发下的生活费。他每次拿到钱,都要交给潘素。我不让潘素收他的钱。我既把他接到家里住下,在钱上就不能计较了。”

    张伯驹说话的口气,平静如水,清淡如云。可我扳起手指一算,袁克定在张宅整整寄居了十年,且又是个七、八十岁的垂暮之人。这样一件天天费神化钱、时时劳心出力的事要是轮到我,说什么也得在人面前念叨念叨。

    我家的厨师把晚餐伺弄得极其精美,连盛菜的盘碟,也一律换成了官窑清(代)瓷。席间,张伯驹只是吃,既不评品菜肴的窳劣,也不留意杯盘的质地。喜欢听两句好话的父亲和站在那边厢等着叫好的梁师傅,算是白费了心机。倒是潘素,每上一道菜,都要微笑着点点头,连连夸道:“这个菜做得不错。”

    饭后,他们夫妇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爸叫洪秘书通知司机将老“别克”开出来,送客归家。

    潘素听后,忙说:“不用叫车。地安门离什刹海很近。”而此刻,张伯驹什么客气话也不说,背着双手走出大客厅,一个人站在庭院当中,打量起我家的这座四合院来。

    从此,父亲每年都要在家请张、潘夫妇吃几次便饭。其中的一次,是固定在春节初五至十五之间。我想,这顿饭,是在替我谢师了。父亲若是新购得几件字画,饭前必拿出来请张伯驹过目,说说真假,评评优劣。他们不谈政治。

    父亲曾问:“你认为徐邦达的鉴定水平如何?”

    张伯驹摇着头,说:“不行。他的毛病是把真的说成假的。”

    张伯驹在看过父亲的藏画目录后,认为爸的收藏除了尽量搜集皖籍文人、画家的作品,显示出明确目的之外,其余的藏品过杂,建议今后以明清佳品为主。他说:“现在想找宋元字画,已经很困难了。如今,有了什么好的东西,不是交公家,就是拿给康生、邓拓。你莫说买,连见都见不到。”

    父亲苦笑着说:“我哪有野心和财力去买夏圭、马远,能弄到一两幅石涛、八大,就很满足了。我现在是右派,好东西更不易搞到,工资也减了很多。就是当部长的时候,文物商店有了好字画,也都是先通知中共领导干部,或者直接送到他们的家里。对他们,价格也是出奇地低。所以,不要讲康生、邓拓,就我所知道的李一氓,家中的字画不比我多,却比我好。而他们化的钱,却要比我少。有时候,一幅字画在跑了几个中共首长之后,人家不要,才送到我们这些人手里。价钱嘛,标价是多少,我们大概就要掏多少。乃器(即章乃器)算有是钱的。而我就只有靠工资了。(19)57年以后,我的工资大减。有时买些古书,字画就很少问津了。再说,从前还能借些钱,现在谁借给你?”

    说到字画的价钱,父亲遂问张伯驹:“你的那些名贵字画,听说全是用金条、房产换来的?”

    张先生点头,对我们讲:“陆机《平复帖》是用四万大洋从溥心畬的手里买的。这个价钱算便宜的,因为溥心畬开口就要二十万大洋。买展子虔的《游春图》,是我把公学胡同的一所宅院(据说是李莲旧居)卖给辅仁(大学),再用美元换成二百二十两黄金,又让潘素变卖一件首饰,凑成二百四十两,从玉池山秀老板那里弄来的。那老板张口索要的黄金是八百两!《三希堂帖》、李白字《上阳台帖》、唐寅《蜀官妓图》,当时老袁的庶务司长郭世五愿以二十万大洋卖我。我一时也搞不到这么个数目的钱,只好先付六万大洋的订金,忍痛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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