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_君子之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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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之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第16/17页)

了父亲生前说的一句话——“你们的才学,靠我们这些民主人士欣赏是没有用的,要等到中共里面的伯乐去发现,才能发挥出来。”

    张伯驹晚年患白内障,极少出门。闲坐无聊,便回忆起自七岁以来所观之戏、所演之戏、以及菊苑佚闻。于是“拉杂写七绝句一百七十七首,更补注,名《红毹记梦诗注》”[13]。张伯驹还特意说明这本书“其内容不属历史,无关政治,只为自以遣时。”[14]不想,书流入民间,即获赞誉。1978年“诗注”由香港中华书局出版。

    八十年代初,吴祖光从香港将此书带回。他请我的同事转呈给中国剧协副主席、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张庚先生,看看是否可以出版。

    张庚看了,对我的同事说:“这是在用没落的情绪去看戏。这样的书,怎么能出版呢?”

    直到张伯驹去世后的第四个年头,《红毹记梦诗注》才由宝文堂书局出版。

    然而,也有让我感到宽慰的事。一次,我参加一个戏曲学术会议,旁边坐的是京剧名演员袁世海。

    我的学友低声问我:“你认识袁老吗?”我摇摇头。

    学友不管我是否同意,便说:“我来介绍介绍吧。”

    当介绍我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戏研所的研究员的时候,袁老不过点点头,很有些冷淡。当介绍到我的父亲叫章伯钧的时候,袁世海的态度大变,变得热情而恭敬。他握着我的手说:“令尊大人是我们非常景仰敬佩的专家、学者。他对我们戏曲界的贡献是我们这些演员所不及的…”

    顿时,我心里明白了:袁世海是把章伯钧当成了张伯驹。而这样的错认,是我后来常碰到的。每遇此情景,我都听到许多令人感动的话。

    张伯驹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母亲和我一起看望潘素。潘素见到我们,特别高兴。说清晨起来,就听见喜鹊叫了。

    那时,北京正在搞政策落实。潘素指着两件造型独特、工艺复杂的硬木雕花古旧家具,说:“这是抄家退还的东西。算是落实政策了。不过,在退赔的时候,人家还问:‘你认领它们,有什么证据吗?’我也发火了,说:‘请你去打听打听,除了张伯驹之外,谁家还有这样的东西?’”

    母亲问潘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说:“我想搬到其他地方去住,把这所宅院搞成伯驹的纪念馆。”母亲非常支持她的想法。两个老人越谈越投机。

    我坐在一边沉思: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张伯驹的这所私人宅院都应该开辟为纪念馆。但在我们今天的意识形态背景下,有关方面是不会批准的。尽管公认张伯驹是爱国的,却不会像某个受宠作家,其作品大部已被历史淘洗,其故居却定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尽管张伯驹是中国第一收藏家,但他已不可能像现在的某些文化商人,在家中摆满藏品,搞成私人博物馆。因为张伯驹早把天下绝品统统捐了出去。

    有人说:收藏古董,好似留意和观赏月色,古往今来的月色。可如今,收藏不再是个单纯爱好,它还是个一夜致富的行当。于是,张伯驹的价值便更多地体现在献宝上了。我不这样看。他的一生,比捐献的文物生动得多;他的为人,更比国宝珍贵。我和他相处,感受到的是人的气息和光泽。而这,才是永恒之物。张伯驹绝非如今天某些人所评价的——仅仅是个把“平复帖”“游春图”捐了出去的有爱国心的大收藏家。博雅通脱的他,在新社会是很有些孤独和落伍的。然而他的孤独和落伍,要透过时间才能说明其含义。他在时代里消磨,但却由时间保存,不像某些人是在时代里称雄,却被时间湮没。张伯驹富贵一生亦清平一生。他正以这样的特殊的经历,演示了一个“人”的主题,一个中国文人的模样和心情。

    在潘素去世后,我便再没有去过什刹海,更没有勇气去叩响后海南沿(今)26号的小门。

    后来,听我的一个朋友说:北京东城灯市口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文物小店,是张伯驹孙辈开的。

    最近,听我的一个同事说:北京西城黄城根附近有一家江浙风味的餐馆。里面装修得像书斋,摆设似徐文长故居。去就餐的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介绍说,老板是张伯驹的孙辈。

    这两条信息,我无法判断真假,却令我想起潘素对我说的私房话:“我的孩子都很聪明,可惜了,没能读太多的书。女儿的琴弹得好,也没能坚持下去。人哪,要有一技之长,才可安身立命;无论世事怎么变,心里也是踏实的。”

    她的话,令我长久地记忆。我想:张伯驹夫妇把数亿元的私人财富给了国家,却把一个文人的清贫留给了后代。应该说,后辈们在精神上继承了张伯驹夫妇的遗产,他们不依附于权势,凭一己之力去营造自己的生活。

    2002年4~6月于守愚斋

    注释[1]

    张伯驹(1898—1982)原名家骐,字丛碧,别号游春主人、好好先生,河南项城人。系张锦芳之子,过继其伯父张镇芳,幼年入私塾,后就读天津新学书院。1916年入袁世凯混成模范团骑兵科学习,毕业后曾在曹锟、吴佩孚、张作霖部任提调参议等职(皆名誉职)。因不满军阀混战,1927年起投身金融界。历任盐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南京盐业银行经理、常务董事。秦陇实业银行经理等职。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一度去西安,后致力于写诗填词。抗战胜利后,曾任国民党第11战区司令长官部参议、河北省政府顾问、华北文法学院国文系教授,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北平美术分会理事长等职。1947年6月在北平参加中国民主同盟,任民盟北平临时委员会委员,参加北大学生会助学运动、反迫害反饥饿运动、抗议枪杀东北学生等爱国民主运动。北平解放后曾任燕京大学国文系中国艺术史名誉导师、北京中国书法研究社副社长、北京京剧基本艺术研究社副主任理事、北京棋艺研究社理事兼总干事、北京中国画研究会理事、北京古琴研究会理事、文化部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公私合营银行联合会董事、第1届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民主同盟总部财务委员会委员、文教委员会委员、联络委员会委员。1956年加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1962年起任吉林省博物馆副研究员、副馆长。“文化大革命”中遭到迫害和诬陷。1972年周恩来得悉后,指示聘任他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晚年还担任过北京中山书画社社长、北京中国画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京华艺术学会名誉会长、北京戏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昆曲研习社顾问、民盟中央文教委员等职。1982年2月26日在北京逝世。终年82岁。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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