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_第六章流刑犯的幸福生活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第六章流刑犯的幸福生活 (第7/7页)

给他们帮过忙的俄国人却仍在眼长达二十年的刑期。但是,这些人大就是在德国人占领时期当过伪警察和村长的,还有弗拉索夫分子,公开宣布赦免他们又似乎不妥。怎么办?最简单的还是按照我国言传工作的一般原则办事:微末小事大叫大喊,重要事件一笔带过。于是,十月革命后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政治大赦就在一个不是#目的、“什么也不是”的普通日子——一九月九日宣布了,只在《消息报》一份报纸上发表,而且不登在第一版上,也没有发表任何

    评论和文章。

    噢,怎能叫人不激动呢?我看到了“关于赦免曾同德国人合

    作的人员”的消息!怎么会这样?那么我呢?这与我无关?因为

    我本来一直在苏联红军中服役?算啦,见你们的鬼去!这样我就

    更心安理得了。这时我的朋友列-季、科佩列夫从莫斯科写信来

    说,他凭着这项赦免令在莫斯科警察局争得了临时落户的权利。但

    是,很快警察局又把他传去了。“你是在同我们搞什么鬼名堂?你

    并没有同德国人合作过呀!”“是没有。”“那就是说,你一直在苏

    军中服役?”“是的。”“那么,二十四小时之内你滚出莫斯科去!”

    当然,我的朋友还是没有走,可是,他写道:“晚上十点之后就有

    些提心吊胆,一听见大门铃响就担心是来赶我走的。”

    我可是很高兴:我这里有多好!把手稿藏起来(我每天睡觉

    之前都把它藏起来)就可以像天使般睡觉了,高枕无忧!

    呆在这洁净的沙漠地带,我想象着首都那熙熙攘攘、纷乱嘈

    杂、追求虚荣的生活。那里一点也不吸引我。

    可是莫斯科朋友们的来信却极力敦促:“你怎么想的?为什么

    还呆在那里?…应该要求复查你的案件!现在正在复查!”

    我为了什么呢?…在这里,我可以整小时地观察蚂蚁的生

    活:它们在我的房基土坯上钻出一个洞来,排着队把自己的货

    物——一颗葵花子皮搬运进洞储备过冬,它们并没有班长、看守

    和劳改营的长官管理。忽然,一天早晨,虽然房前扔着不少瓜子

    皮,可是蚂蚁却不出来了,原来是它们预先就知道今天要下雨。尽

    管晴朗的天空和阳光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但它们却老早就知道

    了。雨后,虽然天空还布满阴云,可它们却出来劳动了:它们确

    切地知道今天不会下雨。

    在这里,在这寂静的流放生活中,我仿佛确切看到了普希金

    生活的真实道路:他的第一件幸福是被流放到南方来,第二件,也

    是最大的幸福是流放到原籍米哈依洛夫斯科耶村。他本应该在那里一直住下去,哪里也不去就好了!不知是什么命运把他又拉到彼得堡去?又是什么劫数推动他结婚的呢?…

    但是,凡夫俗子的心很难始终听从理智的声音。一块小木片很难不漂向整个水流流去的方向。

    苏共第二十次代表大会开幕了。关于赫鲁晓夫的报告我们很长时间毫无所知。(到了给科克切列克的人们传达它的时候,也还是对我们这些流放者保密的。我们是从英国B-B-C-电台得知的。)但是,只须普通公开报纸上刊登的米高扬的一句话,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说,这次代表大会是多少年来“第一次列宁式的代表大会”我立即明白:我的敌人斯大林倒了,这就意味着我正在起来。

    于是,我写了复查申请书。

    春天,便开始取消对触犯第五十八条的全体囚犯的、刑满之后的流放刑了。

    这时,我才拖着病弱的身躯离开清澈的流放地,进入了混浊的世界。

    当一个原来的囚徒从伏尔加河东回到了河西,当他乘着火车整日在俄罗斯中部_片片小树林间穿行,这时他会有什么感触?这就不是本章所要写的内容了。

    同年夏天,我在莫斯科打电话询问检察机关对我的申诉有无答复。接电话的人叫我挂另一个电话,然后我听到了侦查员的声音:他用友好的憨厚语气请我到卢宾卡的机关去谈一下。我来到库兹涅茨桥大街著名的传达室,人们叫我在这里等一等。我猜测这时已经有某人的眼睛在注视着我,在研究我的面部表情了。我内心感到紧张,但却作出一副和善的、疲惫的表情,似乎无心地看着一个正在接待室玩耍的、并不很好玩的小孩。我的猜测是正确的1穿着便服的新侦查员正站在一旁注视着我!当他已经确信我不是一个凶猛的敌人时,这才走到我跟前来,十分愉快地把我领进了庞大的卢宾卡大楼。一路走着,他已经在不住叹息了:看他们(是谁?)把您的生活糟踏成了什么样子,妻离子散!可是,白天也开着电灯的、闷热的卢宾卡大楼走廊还是老样子,还是当初我被押着走过时的样子,那时我是剃光了头、腹内空空、几夜没有睡眠,衣服上的钮扣被扯掉、两手倒剪着的。“办理您的案件的那个侦查员叫叶泽波夫,我知道他。您怎么遇到这么个野兽呢?现在他已经被撤职了。”(他现在大概正坐在隔壁的侦查室里,也正在同样骂我面前这位新侦查员…)“我原先是在海军的反间谍组织‘死灭尔施’工作的,我们那里可没有这么搞!”(从你们那里出过一个叫留明的人!你们那里还有过一个叫列夫申的侦查员,有过一个叫利宾的!)但是,我天真地对他不住地点头:那当然喽!他甚至还提到我在一九四四年说过的关于斯大林的俏皮话,并且说:“您的话很中肯!”他全清楚,他全赞成,只有一点使他感到不安,他说:“您在《第一号决议》里写着:‘所有这些任务,没有组织是不可能完成的。’您莫非是想建立一个组织吗?”

    “不一是!”我事先已经周密地想过这个问题。“‘组织’不是指人们的集合体,而是指以国家的方式实行的一系列措施。”

    “哎呀,哎呀,是这个意思!”侦查员高兴地表示同意。

    这一关过了。

    他称赞我描写前线生活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原来也都是作为罪证归入档案的。他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反苏维埃的东西!您想要的话,都可以拿回去,还可以去试试能否发表。”但是,我却用一种病人的、几乎是垂危病人的声音谢绝了他的建议;“哪里的话!我早把写作忘掉了。如果还能活几年,我想研究点物理。”(物理学是我们时代最时髦的嘛!这种游戏现在很时兴,今后我就要同你们做这种游戏了!)

    挨了打的不必哭,未挨打的应该哭!监狱总应该教会我们一点什么吧。至少总该教会我们在“契卡格勃”的面前应该保持什么态度吧。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