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之家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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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7/13页)

宿经营一家妇女服饰店,由于经济不景气而生意萧条。对此的担忧霎时间划过了他的胸口。据说母亲想和他合计合计,看能否把服饰店改造成一间咖啡屋。

    收在今天伊始之际,就彷佛隐约透视到了一天的末尾。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明显不会带来任何变化便要悄然逝去的日子的终结。尔后就再也看不到更远的将来了,当然也没有看到它的必要。未来被笼罩在黑暗之中,以傲然无比的幽暗,犹如一匹从未见过的黑魆魆的巨大野兽一般遮挡了他的视线。

    在和大学的前辈碰头的N体育馆前面,收看见天空很快阴了下来,就像刚才喝过之后滞留在胃中的咖啡一样,发出糊焦味的凝重香气随着加大的风势飘了过来。突然他觉得鬓角处有点疼痛。来不及用手摸那儿,便已听到了什么东西开始叩打着四周的凌乱声响。原来是冰雹下了起来。

    收赶紧退回到大门的屋檐下,只见冰雹打在人行道的路面上又被反弹了回来。就它那种从天而降的下法来说,未免显得过于粗鲁和过于任性。但被晌午过后的日光照得暖烘烘的道路却马上溶解了它封冻的外壳。尽管眼珠似的散乱东西还保留着眼珠的形状,但已不再是冰雹,而仅仅是普通的水滴罢了。

    “开木君,”有人隔着肩头呼叫收的姓氏。收扭过头去,看见了比自己身材矮小的前辈武井的脸。几年不见,武井已完全变样了。向上挽起的衬衫衣袖在粗壮的两条胳膊周围出现了因瘦小而引起的褶皱。透过衬衫便能清晰地窥见他肩头肌rou的隆起。衬衫的前襟又宽又大地鼓胀着,像是要撑开胸口的纽扣。

    “呀,多棒的身体啊!”“该是吧?”

    就像是对收这种理所当然的寒暄语做出的理所当然的感情表示一样,武井一点一点地鼓起肩膀、手臂、胸脯的肌rou让收一饱眼福。这是在用肌rou来回答对方。他的胸脯在衬衫下鼓动着,彷佛沉重的肌rou神经质地翻转了身子一样。

    “对吧?无论谁只要努力,都可以练成这种身体的。只不过成败的关键在于努力的多少罢了。”

    武井身上有一种新兴宗教的传道士那样的特征。从别人那儿得知他的消息后,收曾给他打了个电话。当时武井回答他的口吻里颇有一种像是扑向新的饵食一般急不可耐的感觉。武井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工厂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随即又对举重产生了兴趣。眼看自己已没有希望成为正式选手了,于是便着眼于这项运动的另一个侧面,到处搜寻美国进口的几十本杂志来仔细研读,从而成了在日本鲜为人知的肌rou锻炼新法的开山鼻祖,并说服母校的举重部,使之与这项新的运动项目成功地合而为一了。如今他的脑子里塞满了“肌rou”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的身体便成了这种肌rou福音的活生生的化身。

    冰雹已经停了。在横穿公路的他们俩头上,延展着乌云撤退后的一片蓝天。在去举重部的健身房之前,武井带着收去了附近的咖啡馆,首先在这里向收传授心得要领:

    “日本演员的裸体真是不堪入目,要么过于瘦弱,要么过于肥胖,真是惨不忍睹。可美国电影呢,你瞧瞧他们的宗教剧或者古代戏吧。即使是临时的群众演员,不也都长着肌rou隆起的强壮体魄吗?”

    武井开始了他的讲义。他完全是从肌rou的视角出发来品评所有电影的,就如同鞋匠总是从鞋匠的观点出发来评价所有的电影一样。

    按照武井的说法,无论演技多么高明,倘若一个演员不具备漂亮的肌rou,那么便一文不值。那种演员的演技纵然适合于表现文明的细枝末节,但也决不可能在舞台上展现出作为典型的人以及人自身的价值。“在舞台上,能够展现全人类价值的惟有高度发达的肌rou!”…世界的颓废和分化乃是源于下列原因:即在偏重知性的基础上容忍了那些悲哀的、衰弱的、丑恶的、苍白的、单薄的、平板的、可怜的、(武井把这一类形容词罗列一座山之多)老态龙钟的、没有光泽的、纸片一样的、脆弱易碎的rou体的主人,或者那些猪猡般的、大腹便便的、稍一动弹便如波涛起伏一般松弛肥厚的、rou蛆似的、脂肪过多的rou体的主人,不仅容忍了他们,甚至把这两种荒诞的怪物供奉在社会的上层。其实肌rou才是判断人类价值最明确的基准,但人们却忘记了这个基准,用一种远远暧昧不清的标准来混淆和模糊了人类本身拥有的诸种道德的、审美的和社会的价值。

    凡是导致肌rou衰微和腐败的东西皆是恶的。肌rou,这种男性惟一的神话般的特质在现代已沦落为最软弱无力的东西。被缚在铁链上的普罗米修斯、被毒蛇紧紧缠住的拉奥孔所象征的男性的悲剧性格,是依靠其隆起的肌rou才成为rou眼可见的东西的。但在肌rou遭到轻蔑、被排斥到角落里的今天,男性的悲剧成为了一种极其抽象的东西,而rou眼所看见的男人全都不外乎滑稽的存在。男性的真正尊严本来应该只驻留于不乏悲剧性夸张的发达肌rou里,可如今,地位、财富、才能、做工精致的上等西服、钻石的领带和别针、新型的高级轿车、雪茄烟等等无聊透顶的玩意儿却被奉为尊严的依据。

    肌rou之社会地位的失落起源于社会生活中肌rou作用的减退。这种作用的减退本身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的确是一种无情而可悲的事态),我们已经不可能把文明社会那种将肌rou视为多余之物的趋势加以扭转。

    武井迷信柠檬,一边喝着所谓对恢复疲劳卓有疗效的柠檬果汁汽水,一边琅琅地背诵着惠特曼诗歌的一节:

    “假使有什么东西是圣洁的,

    人类的rou体便是圣洁的,

    一个男子的光荣和甘美,

    便是未被污损的男性的标志,

    在男人或女人身上,

    一个洁净、健强而坚实的rou体,

    比最美丽的面孔更美丽。”(此乃惠特曼《我歌唱带电的rou体》一诗中的一节。译文引自楚图南译诗,个别字有改动。——译注)

    一般的运动项目就是要保存肌rou的这种原始效用,并将效用的一个个部分加以夸张地表现,并在一定的运动之下进行醇化。只有在体育运动的世界里,还依稀可见往昔那种一对一搏击的风貌。柔道选手的屈肌力量,赛艇选手在齐水面高的赛艇上摆动手臂荡起双桨的那种惊人的背部肌rou、背阔肌、二头肌、前膊肌、大腿肌的力量,橄榄球和足球选手腰部与下肢的力量,铁饼选手的臂力,游泳选手胸脯的力量…这一切的确只是在某个空间里划过了一道力量的闪电而已,可那种参与的乐趣和观赏的乐趣却与过去的荣光、过去的辉煌密不可分,紧紧相连。诚然,记录的更新增添了人们对未来的希望,但是,既然体育运动如今就整体而言不过是倚仗着现实中已经没落的肌rou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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