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短篇小说集_黑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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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黑 (第2/4页)

田间小路上独自徘徊,看见雾一般盛开的荞麦花,听见蜂群“嗡嗡”地劳作;我去枣林深处悄然漫步,感慨老树根边又萌发了新苗,叹息鸟类追逐着生活;晚上到场院里望月,为母牛给小牛喂奶所感动;夜间噩梦难眠,为荒野里野兽的呼嗥而神往…万物都是本能地不愿意死的,何况人!可只有人有时候会想到自杀,人高级在哪儿呢?

    七月里,一场暴雨,发了山洪。村前那条温顺的小河顿时激怒起来,波涛汹涌,浊狼排天,咆哮着,把山里的朽树举上狼尖,把来不及回村的羊群抛进涛谷…我跑下山去,跑到河边。平时这条简直称不上河的细水刚能没过膝盖,而此刻,河面足有几十米宽。雨雾中看不清对面的山,好像这黄水是与天相连的;天也是黄褐色的,时而亮起一道闪电,象火一样;滚滚的雷声片刻不息。我想起了那幅油画——九级狼;不过,那是海。但我想,要是有一条古老的帆船,这水也足以把它擎起,当然,也足以把它打翻…我被这黄河子孙的壮举惊呆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过这样的场面,也许是因为,那时的荒山还没有开垦到今天这般彻底,山间的树木还没有砍伐到今天这般干净。

    “看!‘黑黑’又在那儿发疯呢!”有人喊了一声。

    我朝崖顶上望去。是“黑黑”!它站在崖边,伸长着脖子在狂吠,好像就要扑向狂涛似的。浑身的毛一缕一缕地贴在它瘦骨嶙峋的身上。雷声和水声太响,但凭“黑黑”那副样子,可以断定它的声音是暴怒的、嘶哑的、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怨恨的。

    “这张山真是养了条好狗!”人们又都这么说。

    我走上崖顶。

    男孩子正倚在院墙上,披着一片破麻袋。

    “‘黑黑’这是怎么了?”我问男孩子。

    “它难受呗。”

    “为什么?”

    “为的良心呗。”

    “良心?”

    “你看它叫得多心酸。”

    “黑黑”在崖边蹲下了,趴下了,把头贴在地上,放在两只前爪中间;与其说它是在喘息,不如说是在战栗。我走近它,它竟然没有发觉似的,叫声却是呜呜咽咽的。“黑黑”今天实在是反常。

    “它哭呢。”男孩子说。

    “哭?为啥?”

    “为张山呗,张山给人绑走那天,‘黑黑’不在窑里。要不它是能追去,可它回来那辰儿山洪下来了,隔断了路。一发山洪,‘黑黑’就哭呢,它好后悔…”

    “张山是被抓走的?为什么?”

    男孩子一愣,再问,他什么也不说了。

    忽然“黑黑”猛醒了似的跑向西窑门前,来来回回地巡察它的领地,看看那紧锁的窑门、打湿的窗纸和那结起了蜘蛛网的门楣,才又放心了似的在前门趴下。它的叫声又变成“喔噜喔噜”的,大约是化悲痛为力量了。

    张山是一个谜。在山间锄地的时候,我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地向乡亲们探问张山的事,然而所有的人都是守口如瓶,或者说一句:“你慢慢就晓得啦。”但从乡亲们的叹气、摇头和沉思中我感到,所有的人都同情张山,并且似乎都带着一种内疚,有几次我甚至觉得。乡亲们爱戴张山,当他们叼着烟袋“巴达巴达”地沉思之际,大概是在为张山而祈祷上苍呢。

    四

    我诚心诚意想和“黑黑”作个朋友了。孤苦的心会因同命相怜而靠拢,我这样想。

    我把一块红薯放在地上“啧啧”地招呼“黑黑”

    “黑黑”睬也不睬。我举着红薯凑近它。它又挣扎着站起来,发出“喔噜喔噜”的声音。

    “你也喜欢‘黑黑’了?”男孩子又出现在窑顶上。

    我解嘲般地笑笑说:“可它比我还不懂人情世故。”

    男孩子没懂我的意思。他说:“‘黑黑’可通人性,心忠着哩!可它怕你的皮鞋。”

    “它能认得皮鞋?”

    “当然,那些人也穿这!”

    “谁?”

    男孩子意识到说漏了嘴,又不言语了。

    我换了一双球鞋,重又踢踢那块红薯,向“黑黑”表达友谊的愿望。

    “黑黑”还是不理睬。

    “你先躲起。”男孩子指点着我。

    噢,是了;我得让“黑黑”相信,我的施舍毫不包藏祸心,而是彻底的好意。我若无其事地走进窑去,关了门,从门缝里观察“黑黑”

    “黑黑”真机灵,它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仍“喔噜喔噜”地表示余怒未消,好像是在说:“少跟我来这套吧!”但它毕竟是俄得很,左顾右盼了一会,便匆忙解除了警备,不叫了,并急着去吞掉了那块红薯。它吞得那么匆忙、慌张,不时溜一眼我的窑门。唉,那可怜的眼神简直象人。我从门里又扔出一块红薯“黑黑”迟疑了一下,但一经尝到甜头,理智便成了俘虏,它又吃了。

    真妙!此后“黑黑”再见了我,虽然不停地转动着耳朵——心有余悸,但却不叫了,而且是那样眼巴巴地望着我;再扔给它什么食物,它也就自认卑贱地吃了。但是,它绝不允许我接近它身后的窑门。

    有一回,我故意用一块蘸了油腥的菜团把它引开,悄悄走近那窑门。“黑黑”发现了,吼叫着向我奔来。我们是朋友,这只能保证它不咬我,但它却执意用吼叫(近乎于斥责般的吼叫)示意我离开。我忽然对那眼窑洞产生了神秘感,也许那是狗的神坛吧?也许里面有“黑黑”的偶像?

    夏天的暴雨、冰雹、洪水铸成了大祸。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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