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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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12/16页)

接下去还要与我讨论深奥的问题。我紧张而努力地倾听他的背诵,诘屈聱牙的诗句像一片乱石丛生的洞xue,宋的声音就是一粒幽微的火花,它被那些我听不懂的字词所摇曳,在一团黑暗中闪闪烁烁,我跟在宋的身后,止步不前。

    他问:我背的差不离吧?

    我盲目地点点头。

    他又问:基本上没错吧?

    我点点头然后老实地说:我没听出来。

    他兴奋起来问:你还喜欢什么诗?白居易的《长恨歌》你喜欢吗?

    我仍盲目地点头。宋说:这个我更熟一点儿。他就流利地、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我懵懂地听着,某些熟悉的词句在我的混沌中闪过,像星星点点的烛火。接着他又背了《琵琶行》等,兴致很好。

    后来他问我是否喜欢外国诗歌,我说我不知道外国诗歌是怎样的,我从未读过。他说你一定要读一些外国诗歌,不然太可惜了。他说我向你介绍一位俄罗斯诗人,叫普希金,他的诗非常好,我给你朗诵他的《致大海》。

    这个题目使宋的目光一下变得深远起来,好像有一种力量,把他推到了大海的边上,他的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些事物,而不是我。

    我听见他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诵出那些奇妙的句子: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滚动着蔚蓝色的波涛

    和闪耀着骄傲的美色。

    好像是朋友的忧郁的怨诉,

    好像是他在别离时的呼唤,

    我现在最后一次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

    这些平白的句子犹如坦途,令我从崎岖的洞xue一下走进空阔的岸边,那里有海和风,美的元素。宋的声音造成了另一个空间,我不由自主地步入其中。

    我第一次知道,外国诗是这样的,又明白,又深情。宋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刻,他站在了启蒙者的位置,在以后的所有日子中,每当遇到启蒙者这个词,宋的格子短袖衬衣就会在我的眼前飘动。

    宋念过了诗,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在适当的时间得体地离开了。N城的其他事情蜂拥而来,像波狼一样掩盖了面前的事情,对于与宋的见面所埋下的伏笔我一无所知。

    回到B镇,N城之行像梦一样地消散了,在六月晴朗的天空中,关于考试上大学的消息如雷声滚滚,由远而近,越来越真切。

    多年以后,多米从外省来到北京当记者,住在一位终生不嫁的老处女家里。那时她刚刚从一场失败的爱情中挣扎出来,远走他乡就是为了忘记过去的一切。多米在京城谁也不认识,她漠然而孤独地出现在不同的会议和陌生的人流中,她从不涉足社交场合,星期六和星期日,总是跟老处女(她称她为老师)两人在幽暗的室内对坐。她们总是把窗帘放下,这两个人同样不适应强烈的光线。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到应该写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这个念头像一朵清丽无比的大花穿过蒙蒙的雨夜来到她的窗前。

    这肯定跟雨夜有关。雨夜比明朗的夜晚有更深厚的内容,雨点敲击万物的声音使人不由得越来越深地陷入回忆。而这正是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

    多米听见老师说:一下雨你就心事重重。

    关于多米从外省到京城的曲折经历,梅琚从来没有问过她。

    梅琚就是多米称为老师的那个女人。梅琚年龄大约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容貌美丽而冰冷,她终生未婚,身材保养得很好,rufang仍然坚挺,这使多米感到十分吃惊。

    梅琚独自住着两居室,她所有的窗子都用一种蓝底白花的家织粗布作窗帘。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窗帘总是低垂,室内阴凉而幽暗。

    镜子很多。

    一进门正对着的墙上就是一面半边墙大的镜子,如同剧场后台的化妆室。

    落地的穿衣镜。

    梳妆镜。某个墙角放着巴掌宽的长条镜子。

    你在室内的任何地方都会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你。你在任何角落都会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

    在夏天,梅琚穿得非常少地坐在镜子前入定,她的脸上贴满了黄瓜皮或苹果皮,只露出一双恍惚而幽深的眼睛,就像一个女身的鬼魅端坐在房间里。

    每当回到梅琚家,多米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超常的时空中,这是一个迷宫,又是众多幻象聚集的地方。有时梅琚终日不说一句话,她穿衣、梳头、描眉、吃简单的饭、上厕所、洗澡,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就像梦游中,灵魂在千里之外,多年之前。

    多米想,梅琚也许正是在回忆往事,她沉浸在镜子里头,镜子犹如一扇奇异而窄长的门,遁门而入,可以到达另一层时空。

    梅琚对镜而坐的时候对多米视而不见,多米生活在寂静而多镜的空间,久而久之,她发现,每当她回到这里,回忆与往事就会从这个奇怪的居室的墙壁、角落、镜子的反光面和背面散发出来,它们薄薄地、灰色地从四处逸出,它们混乱地充塞在房间中,多米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它们一经抚摸,立刻逃遁。

    后来,多米学习梅琚,在漫长的夜晚,在梅琚分给她睡觉的小房间里对镜独坐。有时多米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只年深日久的小圆镜,边缘用锡包裹着,放射出灰白暗淡的光泽,此外,小圆镜的大小形状跟一般的镜子没有什么区别,它使多米想起大学时代在王的上铺,在蚊帐里,自己枕头底下的小圆镜。

    在那些日子,多米的整个大学时代都从这个圆镜中涌出,这是一个特定的出口,所有往事全都遁入这个小小的进口(或出口)里了。

    多米发现,要从圆形的出口召唤往事,一定需要一个奇特的契机,这个契机是如此虚无飘渺难以捉摸,多米只有等待神启。

    在平静的日子里,抽屉总是关闭着。

    在平静的日子里,多米面壁而坐,从镜子里逸出的往事从混乱到有序,在她面前排成一排,她伸出手抚摸它们,这时候,它们十分乖巧地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新鲜的十九岁从这条通道大模大样地走出,多米一头迎上去,沉浸在夜晚的回忆中。

    在那一年,十九岁,多米从N城回来,发现所有的知青都手执一书念念有词。高考制度恢复了,大学似乎变成了没有主人的大蛋糕,在不远处遥遥地散发出香味,谁跑得快谁就能吃上一口,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由别人做出决定。

    就连最坚决的扎根派,在万人大会上铿锵地表过了决心的,也都请了病假回家复习功课了。还有那些根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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