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_桐陰委羽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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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陰委羽 (第3/9页)

在,連沒有想要保存。還有母親的遺照是青芸收藏著,我亦不

    問她要。中國人的倫常稱為天性,不可以私暱,而惟是人世的大信,使我對于自

    身現在作思省。

    自彼時以來,又已二十餘年,民國世界的事誰家不是滄桑變異,不獨我家為

    然,我父母在郁嶺墩的墳,他年行人經過或已不識,但亦這自是人間歲月。我在

    溫州時到過葉水心墓,斜陽坵壟,旁邊尚有宋元明清幾朝及今人的墓,上頭一漢

    墓最古,他們生前雖只是平民,但與良將賢相同為一代之人,死后永藏山阿,天

    道悠悠皆是人世無盡。

    【胡門吳氏】

    西洋人的耶和華是父親專門家,瑪麗亞是母親專門家,中國卻父母叫爺娘,

    做了父親亦仍是少爺大爺老爺的爺,而娘是女子之稱。女子以字行,稱幾娘幾娘

    ,而妯娌亦稱幾娘幾娘,嬸母稱嬸娘,又嬸母姑母祖母皆或稱娘娘,出嫁了為妻

    為母,亦仍像做女兒時的貴氣。

    娘娘最貴,亦用以稱后妃稱神女,至今民間在廟裏香火供養不絕,在戲文說

    書及寶卷中萬古流傳的有瑤池王母娘娘,九天玄女娘娘,南海觀音娘娘,和番昭

    君娘娘,雷峰塔白蛇娘娘等。我小時跟母親到村口大廟裏燒香,母親在神像前走

    過,我只覺她與那娘娘都是現世之人。胡村出去七十里,地名曹娥,有娘娘廟,

    我母親亦去燒香過,曹娥娘娘是未嫁過的女子。胡村蠶時還祀蠶花娘娘,戲文裏

    做出來還有華山聖母娘娘。

    后來我在溫州,見街邊大樹下多有一個神龕,祀花粉娘娘。是三尺高的坐像

    ,花冠垂旒,深粉紅錦袍,腰圍玉帶,瓔珞霞帔。她粉面雲鬢,好像新娘子做三

    朝,又是敬畏,又是歡喜,反為變得沒有表情,卻依然留著末嫁女子“蛾眉猶帶

    九秋霜”的殺氣,我每走過,總要停步看一回。這且不表,如今單表華山聖母娘

    娘,取她的一段母子之情。

    紹興戲寶蓮燈,演華山聖母是天上玉帝的甥女,灌口二郎神的妹子,她在華

    山,見山下一隊兵馬經過,當頭一員白袍小將,她恰如桃花對了梨花,年青女子

    蠻橫好勝,無緣無故的要來鬥一鬥。她毫不容情的打敗了那白袍小將,卻亦同樣

    無緣無故的起了愛意,遂兩人配了夫妻。她產下一子名沈香。她哥哥二郎神最是

    個烈性要體面的,惱妹子與凡人成親,把她打入孤洞受苦辛。

    及沈香稍長,因書房裏同學誚薄他,回家問父親,他父親就告訴了他。寶蓮

    燈唱做到這一段,是為父對兒子說他母親的事,卻好像對朋友說自己的私情,而

    兒子因是親人,遂更是知己了,他說到當年華山遇聖母,有熱淚如新。那沈香,

    一怒去到華山,他小小孩童竟也有他娘親的法力,他不管天條,不怕玉帝與二郎

    神,就打開孤洞救出娘親。紹興戲二丑起俠義烈性人,沈香便是二丑起。

    西洋人的母愛真是侮辱兒女,人為地母所生。多有苦難,生是靠她的Rx房而

    生,死亦是在她的懷抱裏得到最后的安息,被撫摩創傷,流淚歎息,不能有像沈

    香的救母,兒子亦在娘親面前逞英雄。動物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于母亦只有母

    愛而無孝道,西洋人只有地母無盡無夜手執火把,天涯地角尋女兒的神話,而沒

    有孝子萬里尋親記。世界上惟有中國,兒女與父母是平人。

    寶蓮燈演聖母見著沈香的一段,訴說與他父親從前的事,及哥哥二郎神把她

    打入孤洞所受的苦辛,那唱詞非常好,只覺她是母親,而亦仍是年青的妻,且仍

    像做女兒時的是meimei。她沒有悔,像唐朝小說非煙傳裏的步非煙,被拷打至死。

    惟云“生得相親,死亦無恨”,但她比非煙更蠻橫。而沈香救出娘親,亦是為世

    人打抱不平。聖母與沈香母子相見,皆惟是這樣的英氣道人。

    比起來,西洋人的母愛亦且是侮辱婦女。他們的社會生活弄到身心疲乏,想

    要振作,只能強調原始的生命的無明,生物愈低等,生命力愈熾盛,如蠶蛾的一

    生即只為性與生殖,雖加以怎樣的聖化,到底不能有女身的清好。華山聖母即完

    全不像那聖母瑪麗亞。最有資格做聖母或地母的要算觀世音,但西遊記裏的觀世

    音菩薩倒是像姊姊。

    哥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裏,寫那女子對弟妹的母愛,但中國人的姊姊不像母

    親,倒是母親像姊姊。姊姊多是不耐煩憊懶的弟妹纏在身邊,我小時母親即也罵

    我,也打我,說我、“這樣大了還要抱,小孩不自己去玩去,大人要做事呢!”

    我母親與我沒有像華山聖母與沈香那樣的故事,卻不過是尋常中國民間母子。我甚至不曉得我母親的名字,十幾歲時一次向母親問起,母親只笑笑不說,罵

    我、“小人怎麼這樣頑皮!”及后事隔多年,母親已去世,一日不知因何說起,

    青芸笑道、“娘娘的名字我曉得”,卻不肯就對我說,到底是她做孫女的有本領

    問得了。可是青芸告訴了我之后,我竟又忘記,好像是菊花二字。

    舊時我鄉下女子惟在父母及墊師跟前叫名字,在生人前不叫,在夫家亦不叫

    ,紹興戲遊龍戲鳳裏有這樣一段:

    生、敢問大姐的名字?旦、奴家是沒有名字的。生、當今朝廷亦有國號,三

    尺孩童亦有乳稱,豈有為人無名字之理?旦、名字是有,只恐軍爺要叫。生

    、為軍不叫就是。旦、奴家名字叫李…。土、李甚麼?李甚麼?旦、李鳳

    姐。生、哈哈好一個李鳳姐美名!旦、軍爺說過不叫,可又叫了。生、為軍

    衝口而出。旦、下次不可。

    這雖然老派,其實新鮮潑辣。但胡村是男人有名字亦不傳,何況女人,我母親只

    是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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