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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人家 (第8/9页)



    禮記里說弊盡而不見惡,他們卻這樣的經不得。

    后來陳海帆亦離開桂林三中回紹興去了,就只剩下我一人在廣西,從南宁又

    轉到百色及柳州,教書凡五年。在那五年里,我夙興夜寢,專門研究馬克思主義。這雖是因我年少氣盛,哀樂過人,但中華民國實亦要有一個反省,何況民間起

    兵開創新朝的氣運,雖經過辛亥革命,軍閥內戰,及國民革命軍北伐,尚遼遼未

    央,所謂人心思反。

    玉鳳病死的那年我在胡村,所見景象已與我小時的大不相同,左右鄰舍都窮

    到連幾毛錢亦無處借,有如日暮群雞的荒愁,連社戲十番都衰歇了。有錢人如馮

    成奎的刻薄,闇淡驚懼于迷信,及外面紹興那樣大地方出來的新式紳士馬孝安陳

    海帆的藐小破落,皆使我憂傷發怒。第一中華民國現在這樣貧弱總不是事,孟子

    讚大禹亦因他的功利在天下,所以馬克思主義的功利遂合了我的意。第二,那些

    不誠實的豪放與優雅,實在應當一掃,還有辛苦學得來的西洋東西,到底連對自

    身亦不能傾心相知,這時卻有個馬克思說要掃清一切霧數的感情,而且敢于平視

    西洋的權威東西,這就可喜。馬克思主義雖是他人的聲音在叫喊,但也激發了中

    華民國一代人的大志,且要重新來格物致知。可是亦因如此,所以我到底沒有加

    入共產黨。

    當時廣西有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禮賢下士,勵精圖治,就中白崇禧尤其是名

    將,志在渾定中原,招聘留俄學生為用,因此就有不少在上海失了風的共產黨員

    避到廣西來了,一中教員即史大林派與托洛茨基派皆有,而我是敬服托派。起先

    聽他們談國際間題與國內政治經濟的形勢,真叫我望塵莫及,但我且只顧從基本

    的書學起,后來倒也忽然一旦都追上他們了。我教的幾班學生都與我好,全校中

    惟有我對學生可以令出必行。我多少資助貧苦學生的學膳費,且資助他們去上海

    進工廠做工人運動。我還通過一中的學生指導他校的學生,要他們恢復廣西學生

    聯合會,惟因幾個中學生都到上海去了,此事進行得沒有成功。

    但我自己甚麼熱鬧都不參加,我亦不與桂林籍同事聯吟古詩,我亦不留意黨

    政軍要人的佳話,我亦不與左派同事合唱瓦爾珈船夫曲或國際歌。書生我原不喜

    ,于要人我更無緣,而且許多所謂革命者我亦與之相遠。首先我就怕聽慷慨激昂

    的話,那其實只是激昂,卻並不慷慨,他是假意的這樣說說,已經不好,而他若

    認真這樣的做起來,更其不好。這樣人又往往會現實得出奇,非膽怯涕泣,即冷

    靜得殘酷,因其總不離神祕。我看現時這批社會的頂尖兒人物有朝一日都要被掃

    蕩。

    但是我這個人也實可惡又可笑。一中有個女同事李文源,是廣東軍閥李揚敬

    的堂meimei,北京師範大學畢業,一向在上海做共產黨員,幾番被捕,得李揚敬保

    釋,這回纔避到廣西來的。她教初中國文,遇疑難常來問我。晚飯后天色尚早,

    時或幾個人出去郊原散步,到軍校附近,聽她唱國際歌。另有個男教員賀希明,

    也是共產黨員,在對她轉念頭,不得到手,卻猜疑她是心上有了我之故。我原也

    覺得李文源生得活潑倜儻,但是不甚喜她的黨員氣派,兩人說不上存有意思。那

    賀希明,后來事隔多年,共產軍南下后做起蘇北軍管會主任,但早先原是托派,

    惟我總看不起他的粗獷而用權謀。那天幾個人在賀希明房里,他拿話試探我,我

    不喜道、“那李文源也不過和千萬人一樣,是個女人罷了,有甚麼神祕複雜。”

    他又拿話激我,哄我打賭敢與李文源親嘴不敢。我明知他是想要坑陷我,偏接受

    他的挑戰,也給他看看人害人害不死人,除非是天要除滅人。

    我當即起身到女生宿舍那邊,一直走進級主任先生李文源房里。是時已快要

    打鐘喫夜飯,南國的傍晚,繁星未起,夜來香未放,亦已先有一種濃郁,李文源

    房里恰像剛灑過水似的,陰潤薄明,她正洗過浴,一人獨坐,見我進來起身招呼

    ,我卻連不答話,抱她親了一個嘴,撒手就走了。

    我走后李文源還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怔怔的立了多時,饒她強做強,到

    底是女人,她不免思而想后,心里一酸。本來也無事,只因賀希明去觸蹩腳,對

    她說我是為打賭,她纔大怒,逕去告訴了校長。校長劉九思只是笑笑,倒是沒有

    說我。但我從此看不起李文源。心里想你既告訴,你便是個沒有志氣的。如此,

    她氣我,我氣她,兩人變得避路而行,見了亦不交言。

    賀希明還把這件事說得人人皆知。幸好學生極信我,他們不加批評。惟有潘

    訓育主任原已不以我為然,這回他豈肯放過我。女教員中教音樂的是省黨部書記

    長尹治的太太,最是個好女子,她當然亦曉得了。尚有個劉淑昭,正經派得像教

    會婦人,惟她非常憎惡我的無禮,我心里卻想你也省省罷。此外還有幾位娘兒們

    不知背地在怎樣說我,總之我亦不睬。我對李文源這件事,說壞也壞,說好也好

    ,但我等于喫了鳩摩羅什的一缽針。

    及學期結束,我與李文源都被解聘,我轉到百色第五中學去教書。行前一日

    傍晚,我在房里收拾行李,忽然李文源進來,說要同我去百色。我問你去做甚麼?那里又不聘你。她道、“我只是跟你去。”我當下一獃,只見她雖不打扮,卻

    盡有炎方女子的漂亮,但是這件事我倒要想想過。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當然不

    是為了生活。翌日我邀古泳今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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