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玻璃的花房_第十二章黑伞全书终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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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黑伞全书终 (第1/7页)

    第十二章 黑伞(全书终)

    李无依死于九十年代初期,她临死前,李道始让我无论如何要去医院看她一次。李道始这时候已退休,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很淡,闲着无聊,不是和邻居打麻将,就是去附近的录像带出租点,借几盘港台武侠片回来消遣。李无依后来也走上了仕途,官当到了戏校的党委书记,对于晚年的李道始来说,她几乎成了他的冤家对头,不仅威胁着他的位置,而且处处与他为难,什么事都与他过不去。李道始最得意的时候,既是校长,又是党委书记,可是到快退休的那几年里,戏校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由善于权力斗争的李无依做主。

    李道始一直羞于对我承认,他和李无依之间存在着权利之争。他觉得权力之争只不过是两性战争的引申,是感情转移的夸张变形。他们之间的矛盾后来闹得不可开交,尖锐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以至于很多本来很正常的工作也无法进行下去。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李道始习惯于对儿子做出这样的解释,李无依所以要没完没了地和他作对,完全是因为别的女人,她永远改不了嫉妒的坏毛病。李道始始终认为,他和李无依的矛盾,说穿了,还是文化大革命的遗留问题。今天的很多问题都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分不开。在最后的日子里,李道始说他没有勇气去看望垂死的李无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激烈反应。他们之间的冲突,已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恩断义绝形同陌人,李道始相信李无依是真的恨他,相信她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要是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你就再也不会感到奇怪。”

    李道始对我和李无依之间的故事显然一无所知。他向儿子忏悔自己的过错,透露了一个久藏在心底里的秘密,他告诉木木他们后来所以不共戴天,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李道始死活都不承认李无依的那个大儿子与他有关。当他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仿佛遭到电击似的差点叫出声来。这时候,木木自己也是一个标准的中年人了,结婚生子有家有业,然而我的表现实在是太幼稚,惊恐不安手足无措,犹如一个涉世不深的中学生。李道始显然误会了儿子的过激反应,他发现木木脸色通红,然后又迅速变得苍白,白得就像还没有写过字的白纸一样。李道始以为木木只是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和别的女人又生了个儿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是另有隐情。李道始做梦也不会想到,同一场噩梦困扰着他们父子将近二十年。

    能对儿子说出这么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对于李道始来说并不容易,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差不多都要流下来了。李道始希望我能够原谅他在荒唐年代里做过的荒唐事。他说他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与自己有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不想再伤害我的感情。李道始告诉木木,当年他从牛棚里刚放出来的时候,有一天,林苏菲带着木木的异父meimei来看他们,他当时最强烈的反应,不是恨林苏菲对不起自己,而是恨她对不起儿子木木。李道始充满感情地说,那一天他的心都在流血,他说他当时就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伤害儿子,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儿子,他可以有无数个女人,但是有木木这么一个儿子就足够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年,虽然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在去医院看望李无依的途中,仍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感到不寒而栗。我对李道始的恐惧深有同感,有过之无不及,因为多少年来,缠绕在他身上的恐惧,同样也困扰着木木。李道始害怕伤害儿子,木木怕伤害自己。我们都处于李无依的阴影之下。在温柔的陷阱中,我们心中有愧,我们心中有鬼。内疚像一大群乌鸦似的,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在空中盘旋,它们在木木的身边飞舞,在木木的周围叽叽呱呱。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一种犯罪的感觉,luanlun的禁忌让木木抬不起头来。和李无依的故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木木是天上放飞的风筝,李无依手中永远牵着线。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一次次别有用心地出现,出现在那些我最不愿意她露面的场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木木无处可逃,让木木痛苦不堪痛不欲生。她一次次地提出要和我的领导见面,木木每换一个工种,每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李无依都要很严肃地进行过问和干涉,她成了我的守护神,与木木有关系的女性都在她的监视之中。

    李无依在我去探望她的一个星期之后,离开了人世。虽然已经病入膏肓,木木并没有从李无依的脸上看出死亡的征兆。在木木的记忆中,李无依永远生机勃勃,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充满了活力。她的脸上洋溢着红晕,头发掉得差不多了,看上去甚至要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事实上,我并没有仔细观察,木木不敢正眼多看李无依。她的眼睛依然还有几分明亮,说话已有些困难,直直地看着木木,眼泪突然淌了下来。负责照顾她的保姆说,李无依总是不知不觉地流眼泪,因为她很伤心,她的神智太清楚,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木木带了一大捧鲜花去,戏校党委办公室的人告诉我,她已经什么都不能吃,大限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癌细胞已扩散,据说现在李无依的身体内部,到处都是肿瘤,连舌头的根部也有了。自始至终旁边都有人,因此也没什么话好说。李无依上高中的大儿子正好也来了,就站在我的身边,高高大大,脸上虽然全是稚气,看上去比木木还要魁梧,比木木还要结实健壮。这个孩子的在场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尴尬。我突然意识到,李无依其实从来也没有真心想过要伤害我,她既不想伤害李道始,更不想伤害木木。天知道这笔孽债是怎么回事,天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我的兄弟,还是我的儿子。这是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也许李无依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糊涂的故事。现在,李无依只能用眼睛来说话,她默默地看看她的儿子,然后又看看木木,最后再看看儿子。

    我在医院里待的时间并不长。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握着李无依的手,她的手背上因为挂水扎针,布满了红色的小针眼。临别前,木木向李无依俯下身去,因为我看见她的嘴在嚅动。我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木木有些腼腆,我的脸红得仿佛是天安门城楼前飘扬着的五星红旗。但是我已经顾不上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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