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藏_第4章沉默的休止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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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沉默的休止符 (第3/4页)

风,而且一望而知根本不是风的问题。这是一场人为的暴力,具有美育和警示双重作用的菜园好像变本加厉地被夷为平地,木条横七竖八,塑料薄膜被撕得稀巴烂,青菜连根拔起,酒瓶碎片四处散落,几乎可以闻到地上残存的酒气。显然不是一两个人干的。是多人的暴力。甚至暴力的狂欢。

    有些暴力根本无法思考。

    这种暴力就是。

    他们敢这么做说明他们足够强大,而菜园足够藐小。

    惊愕。因为太惊愕了,反而无能为力。

    脑子一片空白。换句话说,没有什么比超出想象的暴力对王摩诘这种喜欢思考也善于思考的人更具有一种嘲讽的效果了,以致王摩诘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只有震撼,只有难以置信,只有瞠目结舌。

    他根本无法思考他的对象,因此只能退而思考自己。他想:他的锁是否装得太大了?太惹眼了?他这样做是否太过分了?如果装一把小一点的锁是否比较理性?那样既表明了抗议又不招至暴力?王摩诘认真地反思自己,不再考虑暴力的施予者,正如后来人们经常反思多年前那场大规模的铁血暴力一样,反思自己的过错是唯一被允许的选择,也是唯一的解脱,甚至是唯一的快感。(当暴力无法思考、甚至也不允许思考的时候,人们只能退而反思自己的过错。)

    很多教师围观,不断有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早晨,僻静的校园差不多算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人们唏嘘叹息,发出谴责,不知道王摩诘得罪了谁。是呀,像王摩诘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会得罪谁呢?人们无法理解,只能断定有人喝醉了酒。校长次仁旺堆知道了这件事,亲自勘察了小小的废墟,像许多人一样,次仁旺堆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静悄悄的维格的房门。旺堆校长耸耸肩,摇摇头,征询王摩诘要不要报警。校长是善意的,但征询的口气显然并不坚定。王摩诘木然地摇摇,认为不必了,这是学校内部的事,这小点事不值得一报。旺堆校长很高兴王摩诘能这样说,于是提出由校方出一部分资补偿损失,王摩诘谢绝了。当天,放学后的全体教师会上旺堆校长专门谈及此事,并谦逊地做了自我检讨。旺堆校长批评自己治校无方,安全保卫做得不好,当场指示教务处加强学校安保工作,强调了门卫的出入登记制度。校长特别表扬了王摩诘顾全大局珍惜学校的声誉,肯定了王摩诘志愿者的工作成绩。校长说的都是实话,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以往旺堆校长表扬王摩诘时总要提到维格,或者表扬维格的总要提到王摩诘,这一次也不例外,依然提及了维格,不过显然有些勉强。维格也参加了会,校长谈这件事时很多人都不由得看维格,后来维格起身走了。维格走的时候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踩得地面咔咔作响,等于承认这事就是她干的。

    几天过去了,也许王摩诘该清理一下废墟了,或是由别人清理一下,但是都没有。菜园的残骸就那样一动不动,曝露在强阳光下。有一天,课间,王摩诘的学生们想帮王摩诘清理一下菜园,被王摩诘制止了。

    王摩诘一直都说不上特别的痛苦,因为这事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麻木,一种熟悉的无助,一种不可思议的历史性的暴力所造成的无法思考的空白。常常,只要没课的时候,王摩诘便独自一动不动坐在刺眼的阳光下出神但并不是发呆他看上去仿佛在积蓄着来自太阳的能量。他的灰格子围巾吊在颈上一动不动,看上去与寒冷无关,也与装饰无关,事实上有点不伦不类,如果他不遭到侵犯这条围巾还是很有些味道的。是的,据说非暴力倡导者甘地就是一个常常在太阳曝晒下汲取能量的人,不然甘地为何总是喜欢裸着上半身呢?不过,王摩诘想,他现在在汲取什么呢?或者他又能汲取什么?他不能也裸露上身吧?这对他恐怕毫无用处。他抚着布满褶皱的灰格围巾,凝视前方。

    他认真地想圣雄甘地,他的灰格围巾一如圣雄甘的裸臂有种固执的味道,他想甘地面对暴力虽不以暴易暴但并非无所作为甘地总是让对手在施暴中感到愧疚乃至茫然事实上甘地从没停止过抵抗,从没有过无奈,甘地的苦行、静坐和非暴力思想最终使暴力施予者感到惭愧,进而放弃了暴力。甘地之如此伟大,正在于他超越了恐惧与仇恨。不过,话说回来,王摩诘不得不痛苦地想:这可能也分时间、地点,文化背景,比如在面对纳粹,面对奥斯维辛,面对隆隆而来的城市大道上的坦克,恐怕就是汲取太阳能量的甘地也一筹莫展。是的,一筹莫展,许多年了,一直都一筹莫展。

    那就只有静坐。枯坐。无声。是的,暴力发生的核心之处,语言总是失去它应有的声音。阿农·阿佩菲尔德在1945年1月已被解放了的无限寂静的奥斯维辛写道:仅存的活着的少数人把死亡描述为寂静,那些解放了的人依然在森林和修道院隐匿起来,甚至将解放同样描述为冷漠无声的状态;没有人是快乐的,幸存者惊异地伫立栅栏边,人的语言连同它所有细微的差异处,这时全都变成了沉默的休止符。

    王摩诘枯坐在阳光下不是非想这些事不可,但他除了“想”一无所能。当然,有时他这样坐着也是等维格,等维格下课回宿舍时会远远看见他和废墟,他要看维格怎样面对他,但是他见到维格的时候不多。本来上午的课间赶上维格回宿舍的时候不多,而下午维格通常又没有课。这阵子维格作为平时的一朵流云(她有时穿白色皮草风衣),一道移动的风景,好像一下消失了。这说明维格也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无所谓。至少她感到不适。这让王摩诘多少感到一点安慰。现在王摩诘能做的除了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像二战呀,奥斯维辛呀,写诗是可耻的呀,广场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悉心地观察维格。王摩诘试图发现施暴者的一点点虚弱,而后再思考这种虚弱。

    王摩诘注意到过去维格的房间晚上总是灯火通明,音乐不断,现在却总是黑着灯显然不愿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显然住到拉萨去了。有时很晚很晚了,王摩诘到cao场边上的公厕如厕回来,看见维格的房间忽然亮起了灯。出门如厕时王摩诘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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