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尼_第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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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1/5页)

    第八章

    米尼的阿婆已经老得走不动了。由于严重的风湿,她成天围坐在被子里,躺在大房间拦出的走道的床上。房间里住了米尼哥哥的一家,另一个朝西的小间住的是jiejie的一家。米尼回来之后,就与阿婆睡在一张床上。每天晚上她将身子伸进那湿冷的被窝里,外婆的瘦腿就像枯槁的木头,寻着米尼身体的热气倚了过来。阿婆靠在高高的枕上,骷髅般的脸上嵌了一对灼亮的眼睛,她说:米尼,你怎么好意思回来的呢?米尼说:这是我的家,我想回来就可以回来。阿婆又说:我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米尼就反问道:什么时候断绝的?我怎么不知道。阿婆说:你不是不再回来了吗?米尼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阿婆气了,眼睛像午夜的猫似的,射出逼人的光芒,厉声说道:这是我的家,你不能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米尼笑道:你说是你的家,却怎么只能睡在走道里呢?阿婆的身子微微颤着,然后又平静下来,说:你不也是睡走道里吗?米尼装作睡着了,不回答她的话,过了一会儿,就真的睡熟了。等她醒来时,天已微亮,阿婆倚在枕上,眼光亮亮的。她想:难道阿婆一夜都不曾睡下吗?

    现在他们一家倒分了四家起夥:哥哥一家,jiejie一家,阿婆一家,米尼又一家。

    阿婆对米尼说:她应当支付她的一份水电房租。米尼说:我正要和你算帐呢,这几年我可是连一分生活费也没拿过。阿婆反问道:你向我讨生活费我向谁去讨?米尼笑道,我并不是向你讨,是向我的父母讨。阿婆脸一沈,说:你这样大的人了,却还要吃父母的,要脸不要脸?米尼更笑了,说:吃父母的倒没什么,吃儿女的却有些难为情了;并且,吃了儿女的不算,还要把孙子的一份吃进去,这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呢?阿婆铁青了面孔,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米尼暗中窥伺着阿婆床头上了铜锁的樟木箱,觉得其中必有一些名堂。阿婆将钥匙藏了起来,而且时刻守在床上,她无法去察看箱子里的秘密。

    像这样的对话,她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进行。

    有时候,阿婆会用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牢了她,看了一会才说:米尼,你好丑啊!怪不得你男人不要你呢!米尼说,那就是阿婆你作的孽了,你要俏一些,也算为我们儿孙做了一点好事了。阿婆笑了:那是你没有见过我年轻的时光,人们都说,谁家能娶这家的女儿呢?米尼也笑了:现在可一点也想不到了,阿婆你老得多么厉害啊!阿婆就说:米尼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是想到米尼也会到她这样的年纪,她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张开了嘴,露出一个黑洞。米尼看出了阿婆的心思,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说道:我到了阿婆这个年纪,阿婆将在什么地方呢?阿婆很宽容地说:到我这个年纪?这不是每个人都可做到的事情,她看出米尼不屑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更温和了:在你这样的年纪,总是心高气盛,好像世上样样事情都可做到。米尼说:我至少可以比你做的好一些。阿婆说:别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夸口。米尼有心地问:阿婆,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啊?阿婆的脸白了一阵,回答说:就是这样的事情。

    米尼晓得阿婆不敢说这样的事情就是死,更是紧追着问,阿婆就会气馁。可是,像这样的谈话,她们双方付出的都有点太多,受了重伤似的。之后,她们祖孙俩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时,互相很惧怕的,彼此都很警戒,而且很小心,好像生怕对方会害自己似的。有时她们在深夜里醒来,睁着眼睛,却装作熟睡,听着对方造作的鼾声,直到天明。

    阿婆越来越怕死,吃着很昂贵的高丽参。有一天,她坐在床上,米尼坐在房门口摘菜。她俩方才还在一句去一句来地斗嘴,然后就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米尼看见在她菜蓝子旁边,有一线极细的水流,缓慢却不可阻挡地伸延过来。她抬头沿了水流寻去,看见这水流来自于阿婆的身下。阿婆已经死了,睁着眼睛,放大的瞳孔显出极其幽远的样子。

    人们寻找了很久,最后在木棉枕蕊的深处找到了阿婆樟木箱的钥匙。在箱子的最底层,有各式各样的存摺,活期,死期,贴花,加起来有两万七千元。还有一大包米尼的父母从香港的来信,信都写得简单,问平安而已。米尼的父母从香港回来了,穿着花色很鲜的衣服,脸色却都疲倦而且暗淡。他们带回家用电器,还有许多衣物,分送给左邻右舍。大殓过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带了儿女孙辈,在国际饭店包了一桌,也请了阿康。阿康也来参加了大殓,他温文而整洁的外表,以及他主动赴丧这一行动的大度不凡,给米尼父母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后来,当听说米尼父母在为回程的船票为难的时候,他便说他可以去试试,第二天竟真的送来了船票。于是,米尼父母也请他一同赴宴,算作答谢。阔别多年的父母与儿女围坐在餐桌边,彼此都十分生疏,多年的怨隙已被时间和形势淡化,儿女之情也变作一桩遥远的事情。加上饭店里的豪华气派与餐桌上的繁文缛节,使清贫中长大的孩子深深受了约束。大家都很沈默,偶尔说几句话,也像外交辞令一样。唯独阿康好些。他很得体地称呼米尼父母为伯伯和伯母,在恰当的时节建议敬酒,他还以不失文雅的态度调侃几句,说一些轻松的笑话,最终使这家人的团聚圆满地结束。席间,他和米尼好几回眼睛遇到了眼睛,他们对视着,感觉到他们之间很深刻的默契,于是就有些伤感,调开了眼睛。饭后,米尼父母叫了一辆出租,带了几个孙儿先走了,哥哥嫂嫂骑自行车回家,jiejie姐夫则搭乘公共汽车,阿康问米尼:你怎么走?米尼说:随便。阿康又说:我好不好和你一起走?米尼又说:随便。于是,阿康就和米尼一起走回去。

    他们两人并肩走在南京路上,使米尼想到: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走过了?阿康问米尼:要不要吃东西?米尼还是说随便,阿康晓得随便就是同意的意思,就买了两块冰砖来,一边吃一边走着。米尼又想到:阿康从不曾对自己这般殷勤过呢!心里酸酸的想哭,又有点快活。走了有半站路,米尼就问阿康结婚了没有,阿康却问米尼结婚了没有。米尼说还没找到男人,阿康也说还没找到女人,米尼就提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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