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_第十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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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第5/10页)

是他洗了三只茄子。邢玉邢静便坐在他们床铺上逗弄他们儿子,儿子已经脱鞋上了大床,正在床上疯,把自己的小枕头从这边扔到那边,又从那边抛到这边…

    当时就那么个生活水平,一锅白米饭,一大盘素炒茄丁,一大钵虾皮紫菜汤,一碟浇了芝麻油的豆腐脑,而且四个半人就围着他那兼当饭桌的书桌吃,但大家胃口都很好,邢静一个劲夸他妻子的炒茄丁达到了专业水平,邢玉说下一回一定让邢静露一手,妻子搛菜时坚持用公筷,对她们解释说肝炎还没有好利落,指标都还高,他便忙跟上去说,他和儿子近期都到医院检查过,他们的肝功能倒都正常,邢玉便说她不在乎,小表嫂其实不用那么客气,那么麻烦,她们插队的农村,谁讲究这个?有时候一双筷子还十个人轮着使哩!邢静说她口重,一碟豆腐脑几乎被她一个人吃了个精光,他妻子问她还要不要,原不过顺口客气一句,以为她不至于再要,邢静却说“要要要,多浇点儿芝麻油”!妻子只好再去给她从罐子里搛出一块,遵嘱多浇了些芝麻油——那时候芝麻油可是定量的,他一旁瞧着多少有些心痛;到喝汤的时候邢静问他妻子:“这么说,你现在转氨酶的指标还高?”妻子点头,邢静便同邢玉对望了一眼,显露出一种很欣慰的表情。

    饭后又喝茶,又抓出一大碟花生,两个表妹又哔哔剥剥的吃花生。他便细问香姑姑和邢叔叔情况。回答说都好。又说大哥邢强已经从密云的雾灵山林场调到了密云县城,在一个工厂里,挺不错,正练开汽车,快有驾驶证了;meimei邢清还跟邢静在一个地方插队,小弟邢力初中毕业没插队,分配在商场当售货员,卖香皂牙膏什么的。后来并排坐在大床边沿上的邢静就用脚轻轻踢邢玉的小腿,邢玉就笑嘻嘻说出正题:“听月明表姐说,小表嫂跟我一般年龄,长得也挺像,又正好得过肝炎,转氨酶不正常…我办病退,什么关节都打通了,现在就差一张医院的化验单,下星期三以前我必须去医院化验,我报的病退原因是迁延性肝炎,我怕到时候一化验什么都正常,又找不到医院的人帮忙,把我病退的事弄黄了,所以,想求小表嫂帮个忙,那天替我抽血去…反正咱们俩年龄一样,长相又差不多,到那儿化验的人又多,大夫工作又并不认真…帮我个忙吧,那农村实在待不下去了!我先病退回来,然后再给小清想办法…”

    他和妻子一听,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倒不是不同情邢玉的处境。也不是心里头鲠着一个什么认为自己必得坚守的原则。主要是胆子小,怕惹事。他们夫妻两家的父母都是一辈子不敢公然逾矩的本分人,因而把他们熏陶得不会撒谎,哪怕那种无害的谎,也不会撒。比如“文革”中他父母为躲避武斗一度到过北京,被他的同事遇见过,同事后来便问他:“你父亲怎么不穿军装呢?”他本可以说:“他经常穿便装。”或以诸如此类的话对付过去,那其实都还算不得是撒谎。但他偏老老实实地解释说:“他们军事院校里的教员有两种人不穿军装,一种是有问题的,比如有个还没摘帽的女右派,就不让入伍不许穿;另一种是有民主党派身份的,比如像我父亲,他调到军事院校以前就加入了‘民革’,部队按规定是不吸收民主党派入伍的,所以就也不穿军装…”他本来还想接着说待遇与同级的军官没什么不同,也一样受学员尊敬,等等。但人家已经不屑于再听下去,而是恍然大悟地说:“啊,原来我们还以为你是革命军人出身呢,原来你父亲根本就没入伍!根本不能穿军装!原来没摘帽的右派跟你父亲在一块儿教书!…”随着这话出来,那望着他的目光便顿时有所变化,嘴角随即也微弯了下来…

    但邢玉邢静就很不一样。比如他和妻子问到邢静在哪儿工作时,邢玉和邢静就同声回答说:“园林局!”

    他便以为是和二嫂沈锡梅在一起,但一细问,是在园林局下属的一个远郊公园的一个大众化的饭馆的分店的厨房里当厨师。邢静初中毕业以后考上了服务学校,学的烹饪,因为家庭出身和其他一些因素并没有分配到一个理想的单位,但当人们问到她的工作单位时,她却会毫不犹豫地说:“园林局!”那并不是一句谎话。但他和他妻子就学不来那种心态那种应对那种气派。

    他妻子并没有回答她是不是愿意冒名顶替帮邢玉验血以骗取到一张转氨酶不正常的化验单,邢玉和邢静却满面笑容地你一句我一句地告诉她,下星期二中午在家里等她,而且最好他和孩子也去,她们的母亲即“你们香姑姑”将请他们全家吃红烧排骨和鱿鱼汤,吃完饭后邢玉将带他妻子去医院完成那个掉包任务,邢静并说那一天她也请假不上班,正好陪她们去,相机行事,巧作掩护…她们根本就没有作出他妻子拒绝合作的估计。实际上面对着这爽朗大方、热情坦率的两个表妹,任是什么样的小表哥小表嫂也无法拒绝她们的要求,到头来只能是依照她们的安排乖乖就范。

    那个星期二的中午他和妻子按邢氏姐妹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香姑姑家。原来香姑姑家住在中南海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在一个小院中,住的是两间东房。香姑姑见到他以后便满脸堆笑地说:“啊哟,长大成人了!要不是你叫我香姑姑,我还当是当年的一水哥忽然出现了!”又一把拉过他妻子,上下打量一番说:“好漂亮的媳妇儿!原来我只当这世界上有田月明一个美人儿也就够人欣赏的了,没想到还有更让我们眼睛一亮的!”

    香姑姑头发花白了,掉了一颗门牙,但面部轮廓仍旧依稀可辨当年的美貌,那在青海高原变成紫黑的皮肤经多年在京调养,退去了一层紫色只剩下浅黑,背一点儿没驼,虽是家常衣装,但上身套了一件自己用小线勾出来的镂空花样的坎肩,使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同世俗的修养与趣味。

    令他吃惊的是香姑姑家住的屋子尽管是北京城区中最老朽的灰顶平房,但里面布置得却极具匠心。外间屋比较大,大概有15平方米的样子,一小半布置成餐厅的模样,虽说无非是折叠桌、折叠椅,桌布、椅套也无非都是布制品。但在花色的选择上,可以感到那一定是把当年所有的百货商场都搜检了一遍,才终于寻觅到的一种淡绿色底子,上面有深绿色马蹄莲图样的布料;而从屋顶上吊下的电灯泡上,套着一个用南方竹斗笠改制成的灯罩,就更显得雅致非常;那另一半沿墙全是自己打制的沙发。据说是大儿子邢强的作品,材料全是他从林场只付给一点象征性费用而由司机朋友给白运来的,全部是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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