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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船旁的土崖说“您看那里草木长得多么茂密,蒿草长得多么浓郁,但是却没有一棵树木,为什么呢?因为那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前年,日本侵略者在这里集体枪杀了一大批抗日志士,我的几位老师和同学的尸骨就埋在这里;我方才看您划船划得很好,想必您也有很好的水性,如果您能潜游到江心深处,您会摸到无数中国人民的尸体。他们都是被用铁丝捆绑在大石头上,沉进松花江底。您方才说您听见一个‘非常悲惨的消息’,您只听见一个,心情就觉得沉重了,可是我们却天天听见,不但听见,还看见,有时甚至还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毁于一旦!所有这一切,我不知您——一位同情中国人民遭遇的人道主义者,是怎么看的?您是不是也能告诉我一下?” 玉旨一郎的头上流下了汗珠,涨红的面孔转成淡黄,由淡黄又转而发白,他的双手紧紧绞在一块,好像要绞断自己的手指,他的嘴角牵动了几下,没说出什么,慢慢地将头低垂下去。 王一民又激动地说道:“您听到饭田大佐和他所率领的部队被消灭而难过,可是您想没想过,饭田大住从在日俄战争中把日本得胜的旗帜插上中国土地以后,几十年间就一直在中国横冲直撞,他率领着他的部队从旅顺口一直杀到黑龙江,他的罪恶双脚踏过多少中国人民的尸体,他的战刀不知砍掉多少中国人民的头颅,死在他手下的无辜人民,他们的鲜血可以染红滔滔的松花江水。对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刽子手,难道中国人民不应该向他讨还血债吗?他的死,本是罪有应得,可是您却觉得难过,却要提出质问。这就不能不使我对您的同情产生怀疑。如果您的同情只是您矛盾心情中的一点自我安慰,甚至是一点自我标榜和点缀的话,那么我请您赶快把船靠上岸边,我要一个人在那没有墓碑的烈士墓前祭奠一番,然后另找一条小船,荡回南岸,坐在一中学校里,听候您的发落。如果您要抓一个人为您那饭田大佐报仇的话,我倒是非常合适的。我知道,只要您轻轻一句话,我就会被碎尸万段;我知道,包括今叔阁下在内的侵略者们,现在已经向哈尔滨的知识界举起屠刀了。我的好朋友,中国人民的作家塞上萧先生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今天找您本来就是要说说这件事。可是现在好像连我自己都要步人他的后尘了,这也是生活对我的极大嘲弄!”王一民说到这里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说“你方才要我回答你的问题,现在我回答完了,而且是毫无保留地回答,请您发落吧。” 玉旨一郎一直低垂着头听着,但是当听到塞上萧被捕那段话的时候,他的头突然抬起来,惊讶地看着王一民。等到王一民住口以后,他立即问道:“我先问一下,您方才是说写《茫茫夜》那位非常有才华的作家被捕了?” “正是。” “几时被捕的?” “昨天夜里。” “为什么?” “不知道。” “哪里捕的?” “这倒弄明白了。领头的就是跟我到府上的花脸特务秦得利。他是葛明礼手下的得力干将。” “这么说是葛明礼派去的?” “估计是。” “好。今天午后我就去找葛明礼。” 王一民高兴地说:“这么说您对我…” “我对您…”玉旨一郎一拍王一民的手,长叹了一口气说“您是个真正的爱国者,站在中国人那一方面,您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并不能完全抹掉我心中的悲伤。先抛开饭田大住不谈,只说那一千多日本士兵,他们中间绝大多数都是被迫来到中国的,他们是无辜的,可是现在却丧生在无情的战争中…”他又长叹了一口气。 “您这最后一句话倒真说对了。”王一民在玉旨一郎的哀叹中说道“战争从来都是无情的,枪炮一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问题是作为一个主持正义的真正人道主义者,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是侵略的一边还是反侵略的一边?是…” “好了,您别说了。您的话是对的。只是我…”玉旨一郎挥挥手说“我们先不辩论了,有些问题我还要再想想。现在已经到十二点了,我们把船划到水上饭店去,他那里有别处吃不到的乳猪,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再谈谈。” “不,我吃不进也喝不下。” “为什么?” “我的好朋友塞上萧正在死亡线上挣扎,我只盼能快把他解救出来。” “我们最多再耽搁一两个小时,完了我立刻就去。” “您晚去一分钟,就可能使一位天才被彻底毁灭了。” “有那么严重?” “现在中国人的生命已经不如一条狗了。” “好吧。一郎照办。” 玉旨一郎掉转船头,迅疾地向江南岸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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