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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村庄违背誓言 (第22/22页)
──如果王喜加表哥对于牛顺香事件的利用只是局限到领导我们村庄违背了四连环的诺言,他还是一个一般的政治家呢;他在牛顺香事件取胜之后──械斗过后,牛顺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我们村庄了。鲜血能说明一切问题。避孕环可以解下来了──接着又把违背诺言的成果给扩大了,顺着历史一下找到老梁爷爷头上──一下就显出他的纵深感和他的伟大来了──这才是他长时间漂浮和远离的爆发呢。老梁爷爷在当初开创我们村庄的时候,对周围村庄有一个承诺──那时周围都是大村,我们是一个新起的小村,周围的村庄都有“会”──每年在一个规定的日子里,村里兴起一个大集,周围村庄里的人都到这里来赶集──也就是“会”了;一年之中村里走动的都是熟悉的人,但到了这一天,街上熙熙攘攘走动的,全是陌生人。有卖货物的,有卖牲口的,有唱皮影的,有吹糖人的,周围村庄的亲戚,都到这村来串亲;村里突然出现一种聚集和陌生,对于日复一日的村民来讲,是一种多么大的反动和刺激呀。──但周围的村庄历史悠久,我们的村庄刚刚开创,就好象一个年轻的政治家刚刚上台老一辈总要对他提出许多要求──你什么时候违背了这些要求,你就违背了你的诺言要自动下台──一样,周围村庄对我们村庄的要求或者说是老梁爷爷对周围村庄做出的承诺是:周围的村庄都有“会”,而我们村庄永远不能起“会”;就好象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不准另外的国家发展核武器一样;迫于当时的形势,为了我们的村庄像幼儿一样能够诞生,老梁爷爷就答应了这个屈辱的条件和为此做出了承诺,从此我们的子子孙孙就生活在别的村庄有“会”而我们村庄没“会”的屈辱和渴望之中。我们的村庄虽然生存下来,但是我们是一个永远没有“会”的村庄。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到别人村庄去赶“会”的情形──在别人规定的日子里,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和街巷,一下就藏头藏尾大气都不敢出,这时看到别的村庄的孩子仅仅因为他们村庄有“会”──及对于自己村庄地貌的熟悉──以主人的身份在那里自负和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我们就感到气馁和压缩──买东西时连讨价还价的勇气都没有了。从“会”上返回我们的村庄,半天还自在不过来。──于是等到我们的王喜加表哥利用我们在牛顺香事件上的胜利──不违背诺言就团结不起来,一违背诺言就众志成城──又用政治家的眼光的魅力,要乘胜追击一下将百年之前的历史翻个底朝天,要违背当年老梁爷爷代表我们村庄所做出的“永远不起会”的承诺在我们村庄起“会”的时候,首先就得到了我们这群流氓无产少年的拥护。太让人痛快了。你的背叛代表了我们的心声。我们要利用我们在牛顺香事件上的鲜血,来抹掉我们在百年历史中所积累的屈辱和不平。老梁爷爷在当年签下屈辱的不平等条约时,他想到翻天自有后来人吗?违背的后代才是好后代,继承的后代是一个窝囊和没有出息的民族。不背叛就永远受着别人的欺负,背叛就意味着我们要从屈辱的历史中站起来了。王喜加表哥啊,你是多么地伟大。30年后我们还是要说:只有当我们的王喜加表哥、老梁爷爷和牛文海舅舅的灵魂在历史上站到一起和印到一个钞票上时,我们的村庄才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时机也选得恰到好处,我们刚刚流过鲜血──有时刚刚流过的鲜血也是一种巨大的资本呢,它可以让世界发生连锁反应──我们连血都不怕,还怕什么?我们已经用鲜血违背过一个诺言,为了新的违背我们再流一场血又算什么?这样的决定和决心的本身,就对周围那些还没有流血处于安定和平的村庄是一种威慑。不行我们就搞恐怖活动。不行我们就来硬的。不行我们就以牙还牙和以血还血。这个时候起“会”和违背诺言是顺应天人,不起“会”和不违背诺言我们就会亡国灭种──让我们流血。当我们听到这个决定时,全村没有一个人不拥护。虽然一些人也怀有各种各样的私心杂念,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公开站出来反对──你敢逆历史潮流而动你就是村庄的千古罪人和汉jianian,我们首先就会让你流血。在巨大的鲜血和誓言面前,周围的村庄也没有一个人敢公开站出现的反对──虽然没有一个村庄公开表示同意,但也没有一个村庄要公开站出来与我们较量最后的结果是一片沉寂。这也就够了。我们不要求别人的拥护,我们只要求没人阻挡我们的背叛和前进。──这时我们倒不用流血了。──王喜加表哥,30年前你能从一桩私人事件出发把我们引导到对百年之前村庄诺言的背叛上去──这种从小到大的转折你是怎样把握的呢?一开始我们对这一转换还有些措手不及呢。等到我们弄懂这转折的意义之后,我们就万众一心和众志成城。全村一下沸腾起来。这种沸腾对于周围的村庄又是一种威慑。──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像王喜加表哥那样伟大的政治家了──你的长期等待也像牛文海一样有了回报,再也没见过我们村庄像当年那个日子说起来已经突破了1969年这时已经是1970年夏天那样万众一心和热火朝天的局面了。我们这群小捣子怀揣利刃在村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走去──我们终于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一回主人了,该让别的村庄里的捣子们在我们面前藏头藏尾和缩手缩脚了;大人们开始粗壮和豪放地杀猪和宰羊,给周围的村庄下通牒起“会”…这个时候王喜加表哥又锦上添花地作出一个决定──人的灵感一来,真是堵也堵不住──:为了让这个“会”起得深入人心和千年不散,他要在我们村庄起“会”的同时,再到县城请一台大戏,让他们唱上三天三夜──公开宣告我们对村庄诺言的违背,让我们村庄光明正大地上一个新的台阶──看谁能把我们的鸟给咬下来!马上又得到整个村庄的拥护。接着就看到村里两个年龄最高的长辈,一个是74岁的牛进宝舅舅,一个是85岁的牛金道舅爷,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箩筐,一人胳膊上挎着一个笆斗,相互搀扶着,开始挨家挨护聚敛起“会”和请戏的粮食和钱了。我们马上倾其所有。 最后,我们把“会”的日子定在每年夏历的十月初九──也就是因为牛顺香我们村庄血流遍地的纪念日。记得1970年这一天“会”起得非常成功。万头攒动,百里空巷,人们都聚集到了我们村庄──当然,这时的王喜加表哥也像去年的牛文海舅舅一样,看着瓦房和自己的四连环,已经病入膏肓。但他留给我们的村庄和精神遗产,是我们从此也成了一个有“会”的村庄。从此每年到这一天,我们熟悉的村庄里,就开始行走着成千上万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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