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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展孝心计议观元宵傅公府墨经点 (第6/6页)
”说着,王廉便过来给乾隆加了披肩,几个太监夹护着乾隆径往陈氏住的建福宫而来。 建福宫在养心殿的西北方向,和皇后正居储秀宫平齐隔院,中间只有个咸福宫。咸福宫是顺治废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所属,沾了这层晦气,建福宫这一片都被视为“冷宫”连太监、宫女都绕着走,更不用说后妃、嫔御这些贵人,是内城西半最荒僻的地方。因咸福宫荒置数十年,宫门长年封锁,宫内野蒿乱草丛生,狐獾狸鼠出没,还出过蛇,伤过太监,夜间时闻狐鬼啾啾,天一擦黑便人迹断绝。陈氏在乾隆众多嫔妃里位置中等“圣眷”算是好的,和颙琰母亲魏佳氏也不差上下,偏是性格恬淡洒脱,从不和人争房。别人都急着赶热灶窝,挤着往坤宁宫、钟粹宫、储秀宫偏院厢房里住,她却选了这块清净地儿一一抱了这个“不争”的宗旨,且又随分和气,性格儿开朗,满宫里燕妒鸳忌,此喜彼怒,只她得了人缘儿。一行人穿过一带阴沉沉暗幽幽的巷道,后头几个太监一路吓得不敢回头,紧跟着一步不拉进了建福宫大门才算定住了心。乾隆却似兴致颇好,见守门太监要进去禀报,笑着一摆手,独自进了殿门。 这是两明一暗三间小殿,已经掌起了灯。外殿北墙下一座大木榻上盘膝坐着陈氏和乌雅氏,四只纤手在聚耀灯下翻绳儿交,玩得聚精会神,竟都不留意乾隆进来。恰乌雅氏翻出个新花样来,四指挑着八根红绒线,交绳两头粘成两股,中间还挽起一个红结。乌雅氏见陈氏面露难色,颦口儿笑道:“这叫‘二龙戏珠’。”努着嘴指指中间的“珠”说道:“二八一十六,中间这红珠子是十六条线攒起来的,单用手拈不起来——用小指挑起结上头两根,用牙咬定了,其余两手八指各自勾开,反掌向外拉,它就开了。”陈氏笑道:“这会子已经看晕了眼,哪是哪的头绪都分不清,哪里用牙咬?手指头又该勾哪根呢?”乌雅氏笑道:“听皇后娘娘说,您还是咱们‘开交一把抓’呢——来,把绳儿套过您手上,我来开!”陈氏答应着递手过去,半空里忽然停住了——她看见了站在榻前的乾隆、就榻上双膝跪起,呆愣愣笑道:“主子来了!” “朕看你们多时了,好一幅《美人灯下开交图》!”乾隆笑道:“这个二龙戏珠果然繁复难开。来,绳儿套朕指头上,你来翻开看。”说着伸过手去。乌雅氏便也半跪起伸手过来,小心翼翼把套在四指上的交绳套儿往乾隆手上递送。无奈乾隆的手比她大了足一倍,又有意无意往她手面上摩蹭,乌雅氏面热心跳,手哆嗦着左右套不上。陈氏笑着帮忙取绳儿套指,忙了半顿饭时辰才将“二龙戏珠”换到乾隆手上,两个妇人已是忙得鼻尖上浸出细汗来。 接着便是开交,乾隆手大,八股交绳套上才看出来,中间交线只余了四寸长短,又要手勾又要口咬,乌雅氏直是个“掩面羞涩”形容儿,连手带头被乾隆“掬”在捧里开那交。乌雅氏好容易将线头咬在口里,双手向外扯线时,忽然觉得乾隆手指头在唇上按了一下“咯”地一笑,扯开交,中间只剩了两根线拧成一条,乌雅氏左右掌前各缠结出两个“红疙瘩”来——已是散交了。 “这是甚么?这是二珠戏龙!——亏你说嘴…”乾隆鼓掌大笑“还傻乎乎含着绳儿作甚?你们两个这么贴面跪在朕跟前,真是逗人!”二人这才笑着下炕。陈氏命人端炕桌摆果子上茶。乌雅氏娇嗔道:“主子的龙手太大了么…”乾隆本来已经住笑,听见“龙手”二字,又复大笑说道:“你自己吹了牛,怪朕么?”陈氏道:“那年傅六爷府选家丁,有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应招。福康安嫌他身子单薄,隔过去了不要。那小子指着几个家人说:‘四爷,他们带绳子、杠子、刀,是要杀猪么?杀猪要五个人?我独个儿就办了!’说着夺过一根杠子一把刀,两手背抄着到猪圈里。福康安也就跟上了。那小子指着一头大肥猪说:‘就这畜牲成不?’见康儿点头,不言声过去,冷丁的一杠子扬起打下去,那猪哼也没来及哼一声就四蹄翻过来。这小子接着一刀攮进猪脖子里,直没到刀根,连打带杀一眨眼工夫就了账了…” 她说得绘形绘色,乾隆和乌雅氏都听入了神。乌雅氏刚要问“后来呢”陈氏又道:“那小子一脸神气,放开刀瞧着康儿,双手卡腰说:‘四爷,怎么样,够份子么?我——’话没说完,那猪‘哞儿——’一声长嚎,四蹄子‘兀’地撑起身子,脖子底下带个刀,忽地蹿出猪圈,一边儿叫一边乱钻乱跑,把王吉保也拱了个仰八叉。满院子长随掂杠子撵,一路都是猪血,淋得地下都是——原来这孩子就是屠户家出来的,乡里的猪小,傅家这猪足有三百斤,照他老法子这么着杀,自然是不中用…不过他自家吹牛,康儿还是赏识他,到底还是收用了…”陈氏说着便笑,乌雅氏笑得捂口儿:“杀个猪也叫主儿说得一波三扬,主儿真好刚口!大正月里说得血乎乎的,也不怕主子忌讳…”乾隆笑道:“这有什么忌讳?杀猪(朱)朕才不忌讳呢,多少姓朱的朕都杀了。明朝钱塘江闹朱龙婆①,皇上姓朱,奏折子里不敢讲‘杀朱龙婆’,只好说杀‘鼋’(元)。下旨叫‘狠狠地杀鼋’,下头发兵把鼋杀得干干净净,朱龙婆却安然无恙,该吃人还吃人,该咬牲畜还咬牲畜,竟是闹个不了…” ①朱龙婆:亦作猪龙婆,疑即鳄鱼。 说笑一会儿三人升榻,陈、乌二人在旁服侍乾隆进晚点。乾隆因问乌雅氏:“你府里去的外官多,外头有些什么传言?好的反的,随便儿说给朕听。” “王爷病得恹恹的,我也不能见外人,听不见什么话。”乌雅氏道“有些命妇进来给我请安,说起傅六爷的病,有些个话…”她看了看乾隆,慢慢嚼着杏仁,似乎不在意的样子,接着又道“说皇后夢了,六爷要再有个长短,这就是傅家大运消了…眼见于敏中上来,和珅、刘墉噌噌儿往上蹿,这又是一茬人物儿,可不是风水轮子转?” 乾隆心里一动,竖起了耳朵:他没听见过这话,也没想过这事,不期自然的,外人已经说出来了——见乌雅氏看自己,掩饰着一笑道:“不妨事的,朕不追问也不计较,你只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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