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_重读柴科夫斯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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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读柴科夫斯基 (第2/3页)

曲》,变奏非常漂亮;他的交响曲的配器,层次也非常丰富,我认为他的交响曲是他作品中最好的。他音乐中的不和谐因素,是他的自我和现实的紧张关系的表现,充分表达了他与现实之间的敌对,他的个体生命中的这一部份和另一部份的敌对。柴科夫斯基是一位内心扭曲,或者说是内心分裂的作曲家。他身上其实没有什么浪漫,在他同时代的作曲家中,我们很难听到他音乐中那种尖厉的声音。它突然出现,打断甜蜜的场景,然后就变成主要的旋律。在第六交响曲《悲怆》的第一乐章中,主要主题就被这种不和谐打断过好几次。中间有一次,已经发展得非常辉煌,突然又被打断。这主题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伤痕累累了,非常感人。这种不断被打断,恰恰是现代人灵魂的声音。一个正常的人,在与现实和自身的关系中屡屡受挫,遭受各种各样的打击,最后是伤痕累累、破衣烂衫地站在地平线上,挥挥手就要告别世界了。听到这里,我都想掉眼泪。有人说柴科夫斯基没有深度,我不明白他们所指的深度是什么?

    记者:您认为恰恰是这种和谐中的不和谐、不和谐再回到和谐,构成了柴科夫斯基音乐中的深刻性?

    余华:柴科夫斯基的深刻在于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个人真实地了解了自己,也就会真实地了解世界,又因为真实地了解了世界,也就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就是这种分裂式的不和谐,柴科夫斯基的音乐才那样感人。要是没有这种不和谐,他很可能成为莫扎特的翻版。

    记者:您认为柴科夫斯基的莫扎特之间,有什么联系?

    余华:莫扎特是天使,而柴科夫斯基是下地狱的罪人。我的意思是说,莫扎特的音乐是充分建立在和谐的基础上的音乐,他的旋律优美感人,而柴科夫斯基的音乐在旋律上来说,也同样是优美感人的。因为柴科夫斯基有罪,所以他的音乐常常是建立在不和谐的基础上。有人说莫扎特是超越人世,其实他是不懂人世,天使会懂人世吗?而柴科夫斯基是因为对人世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他必须下地狱。

    记者:您认为柴科夫斯基是马勒的前辈,指的是他的情感状态吗?

    余华:我觉得柴科夫斯基比马勒更像自己,或者说对自己的了解更彻底。柴科夫斯基是从他自身出发,也就是从人的角度进入社会,而不是从社会出发来进入人。有人认为柴科夫斯基浅薄,是不是因为他的痛苦太多了?其实马勒音乐中痛苦的呻呤不比柴科夫斯基少,奇怪的是没有人说马勒浅薄,是不是因为马勒在音乐中思考了?是不是还有他向着宗教的超越?马勒音乐中的宗教显然又和布鲁克纳音乐中的宗教不一样。马勒的音乐其实有着世俗的力量,宗教似乎是他的世俗中的一把梯子,可以上天的梯子。所以马勒音乐中的宗教很像是思考中的或者说是精神上的宗教,我觉得布鲁克纳音乐中的宗教是血液中的宗教。

    记者:要是柴科夫斯基与勃拉姆斯相比呢?勃拉姆斯的交响曲,公认为是充满了理性思考深度的,你怎么认为?

    余华:勃拉姆斯让我想起法国新小说派的代表人物罗布-格里耶,这样的比较可能贬低了勃拉姆斯。勃拉姆斯的交响曲给我的感觉是结构非常严谨,技巧的组合非常非常高超,他差不多将海顿以来的交响曲形式推向了无与伦比的完美,虽然伟大的作曲家和伟大的作家一样,对结构的把握体现了对情感和思想的把握,可是勃拉姆斯高高在上,和我们的距离不像柴科夫斯基那样近。

    记者:勃拉姆斯相比之下,是不是比较掩饰或者压抑自己的情感,去追求结构和德国式的理性思考?

    余华:勃拉姆斯的交响曲,总要使我很费劲地去捕捉他生命本身的激情,他的叙述像是文学中的但丁,而不是荷马,其实他的音乐天性里是充满激情的,但他克制着。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他的小提琴协奏曲。我觉得在所有的小提琴协奏曲中,勃拉姆斯的是最好的。与勃拉姆斯的交响曲相比,我更喜欢感性。勃拉姆的情感倾注在小提琴上时,就有一种情感的自由流淌,非常辉煌,让我们听到了勃拉姆斯的生命在血管里里很响亮地哗哗流淌。我喜欢他的所有室内乐作品,那都是登峰造极的作品,比如那两首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在那里我可以认识真正的勃拉姆斯,激情在温柔里,痛苦在宁静中。

    记者:请问您买的第一张CD,是不是柴科夫斯基的作品?

    余华:不是。

    记者:那么,您是不是因为比较早地听过柴科夫斯基的作品,而至今对他保持着一种偏爱呢?

    余华:恰恰相反。正因为我听古典音乐的时间比较晚,所以我是在接受了柴科夫斯基是浅薄的观点之后,在先听了作为深刻的马勒、肖斯塔科维奇、贝多芬、布鲁克纳,甚至巴赫以后,再回头来听柴科夫斯基的。正是因为先听了马勒,才使我回过头来体会到了柴科夫斯基的彻底。有些人批评柴科夫斯基的音乐是非民族性的,但他的音乐中,恰恰比“五人团”成员更体现出俄罗斯的性格。一个完整的人才是一个民族的最好缩影,也只有通过这样完整的个人,民族性才能得以健全。在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中,既是个人的绝望,也是对整个世界人类的的绝望。在艺术里面,情感的力量是最重要的,它就像是海底的暗流一样,而技巧、思想和信仰等等,都是海面的波涛,波涛汹涌的程度是由暗流来决定的。柴科夫斯基在作曲家中,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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