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盛宴_第三十一章文学生活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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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文学生活 (第8/14页)

这样的意思,不可名状,而其诗景之呈现于读者则又清楚而活跃。因是用以引起某种意想,一似某几种弦乐在西洋歌剧中常用以提示某种角色入场。逻辑地讲,物景与人的内在思想当无多大联系关系。但是象征的与情感的方面,二者确实有联系关系。这作法叫做“兴”即唤起作用,在古代之《诗经》中即用之。例如在唐诗中,盛朝遗迹,亦用象征的方法,千变万化的歌咏着,却不说出作者思想的本身。如是,韦庄的歌咏金陵逝去的繁华,有一首金陵图,你看他怎样写法: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延袤十里的柳堤,已够引起他的同时人的回忆,那过去的陈后主盛时的繁华景象,如重现于目前,而其“无情最是台城柳”一句,烘托出人世间的浮沉变迁,与自然界的宁静的对比。用此同样技巧,元稹描摹其对于唐明皇、杨贵妃过去的繁荣的悲郁,却仅写出白发老宫女在残宫颓址边的闲谈,当然不写出其对话的详情的。

    寥落古行官,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刘禹锡的描述乌衣巷残颓底惨愁景象,也用同样的笔法。

    乌衣巷盖曾为六朝贵显王谢家邸的所在。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最后而最重要的一点,为赋予自然景物以拟人的动作、品性、和情感,并不直接用人性化的方法,却用巧妙的隐喻法,如“闲花”“悲风”“怒雀”诸如此类。隐喻本身并无多大意义,诗,包含于诗人的情感中,而用诗人自己的情感之力,迫使之生动而与自己共分忧乐。这在上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得很清楚。那首诗中,那婉蜒十里长的烟笼着的杨柳,被称为“无情”因为它们未能记忆着实在应该记忆的陈后主,因而分受了诗人的痛切的伤感。

    有一次,著者跟一位能诗友人旅行,吾们的长途汽车行过一个僻静的小山脚,悄悄兀立着一座茅舍,门户全部掩着,一枝孤寂的桃树,带着盛放的满树花朵,呆呆地立在前面。这样的鲜花,处于这样的环境,分明枉废了她的芳香。于是吾友人在日记簿上题了一首诗,吾还记得他的绝句中的两句:

    相影连翩下紫陌,桃花悱恻倚柴扉。(系依英文意译)

    她的妙处是在替桃花设想的一种诗意的感想,假想它是有感觉的,甚至有“惨愁欲绝”之概,这感想已邻近于泛神论。同样的技巧,——不如说态度——在一切中国佳构诗句中所在都有。即似李白在他的大作里头有过这样两句: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入归。

    又似他的那脍炙人口的名作《月下独酌》便是这样书法。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徊徘,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样的写法,已比较暗譬更进一步,她是一种诗意的与自然合调的信仰,这使生命随着人类情感的波动而波动。

    此种泛神论的或引自然为同类的感想语法,以杜甫的《漫兴》一诗,所见尤为明显。它表现接续的将自然物体人格化,用一种慈悲的深情,悯怜它的不幸,一种纯情的愉悦与之接触,最后完全与之融合。此诗之首四句为:

    眼看客愁愁不醒,无赖春色到江亭。

    即遣花开深造次,便觉莺语太丁宁。

    这些字面象“无赖”、“丁宁”、“莺语”间接地赋予春及莺鸟以人的品格。接着又推出对于昨夜暴风的抱怨,盖欺凌了他庭前的桃李。

    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

    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

    此对于花木的慈惠的深情又反复申述于末四句:

    隔户杨柳弱袅袅,恰如十五女儿腰。

    谁谓朝来不作意?狂风折断最长条。

    又来一次,杨柳柔美地飘舞于风中,指为颠狂;而桃花不经意地飘浮水面,乃被比于轻薄的女儿。这就是第五节的四句:

    肠断江春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

    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这种泛神论的眼界有时消失于纯清的愉快情感中,当在与虫类小生物接触的时候,似见之于上面杜诗的第三节第四句者。但是吾们又可以从宋诗中找出一个例子来,这是叶李的一首暮春即事: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

    闲着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此种眼界的主观性,辅以慈爱鸟兽的无限深情,才使杜甫写得出“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刺鸣”那样活现当时情景的句子。此地吾们认识了中国诗的最有趣的一点——内心的感应。用一个“拳”字来代替白鹭的爪,乃不仅为文学的暗譬,因为诗人已把自己与它们同化,他或许自身感觉到握拳的感觉,很愿意读者也跟他一同分有此内在的情感。这儿吾们看不到缕分条析的精细态度,却只是诗人的明敏的感觉,乃出于真性情,其感觉之敏慧犀利一似“爱人的眼”切实而正确,一似母亲之直觉。此与宇宙共有人类感情的理想,此无生景物之诗的转化,使藓苔能攀登阶石,草色能走入窗帘。此诗的幻觉因其为幻觉。却映入人的思维如是直觉而固定。它好象构成了中国诗的基本本质。比论不复原比论,在诗中化为真实,不过这是诗意的真实。一个人写出下面几句咏莲花诗,总得多少将自己的性情溶化于自然,——使人想起海涅(Heine)的诗;

    水清莲媚两相向,镜里见愁愁更红。

    秋罗拂水碎光动,露重花多香不销。

    取作诗笔法的两面,即它的对于景与情的处理而熟参之,使吾人明了中国诗的精神,和它的对于民族国家的教化价值。此教化价值是二重的,相称于中国诗的二大分类:其一为豪放诗,即为浪漫的,放纵的,无忧无虑,放任于情感的生活,对社会的束缚呐喊出反抗的呼声,而宣扬博爱自然的精神的诗。其二为文学诗,即为遵守艺术条件,慈祥退让,忧郁而不怨,教导人以知足爱群,尤悲悯那些贫苦被压迫的阶级,更传播一种非战思想的诗。

    在第一类中,可以包括屈原(纪元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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