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_橱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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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橱窗 (第4/4页)

品:一条盘了三圈的蛇,用不同色泽的黄金打成,细工镂刻的蛇头上镶有一块黄玉,还有两颗金刚钻以及两颗作为眼睛的蓝宝石,因此显得格外贵重。我本来是不喜欢黑丝绒的,但是,在珠宝商班泽默尔的这条蛇下面衬上黑丝绒,却是最合适不过了。同样,在因简朴而迷人、以匀称而夺目的银制物品下面村上灰色丝绒,会产生一种宁静感,吊足观赏者的胃口。一枚戒指,镶着一颗非常可爱的宝石,使人一看便知道这枚戒指将磨坏同样可爱的妇女们的手指,而它自身则变得越来越可爱,直至达到不朽的程度,而不朽则是珠宝所独享的。谁戴了都要受罪的小项链。谁戴了都要磨损脖子的项链。还有一种轻巧的项链,挂在大致模仿颈根肤色的浅黄色丝绒软垫上。一张编织得很精巧的网,织成又破,破了又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蜘蛛,竟能分泌出金丝来把六颗小的和一颗较大的红宝石同住呢?蜘蛛潜伏在哪儿?它守候着什么呢?它当然不是守候着更多的红宝石,而是守候着某个人,这个人的目光被网里似凝结成颗粒状鲜血的红宝石勾引住了——换句话说,这条项链按我的意思,或者按吐金丝的蜘蛛的意思,应该送给谁呢?

    一九三七年一月十八日,在被人嘎吱嘎吱踩硬了的雪地上,在一个散发出更多雪的味道的夜里,在一个可以使人存着希望把一切事情都推给雪来负责的黑夜里,我看见扬-布朗斯基从我埋伏处右边横越过马路,头也不抬地走过珠宝店,随后又踌躇不前,不,不如说是应了谁的招呼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去,或者说,他被什么力量扭转过身去。就这样,扬站在橱窗前几棵白雪覆盖的无声的械树间。

    这个清秀的、总有点唉声叹气的、在工作上唯命是从、在爱情上劲头十足、半是傻瓜半迷恋于美的扬-布朗斯基,这个靠我mama的rou体活着,并用马策拉特的名义生了我(这一点我至今还半信半疑)的扬,此时此刻,身穿时髦的、可能是某个华沙裁缝做的冬大衣,站在橱窗前,一动也不动,成了一座石雕像。他的目光死盯着金项链上的红宝石,就像站在雪地里的帕西代尔①,直愣愣地盯着雪地上的血迹——

    ①帕西伐尔,布列塔尼传说中的英雄。此处指瓦格纳歌剧《帕西伐尔》中的主角。

    我本来可以把他唤走,或者用鼓声把他唤走。我带着铁皮鼓。它在我的大衣里面。我只要解开一个扣子,它就能一跃而出,进入寒夜之中。我只要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就能拿到鼓棒。猎人胡贝图斯①见到一只非常奇特的鹿在他的射程内,他不也没有射箭吗?扫罗皈依成为保罗②。罗马教皇莱奥伸出戴戒指的手指,阿蒂拉一见,便掉转马头撤兵③。但是我呢,照旧射箭,不改变信仰,也不撤兵,照旧当猎人。奥斯卡要达到他的目的,不解开大衣扣子,不让铁皮鼓跳到寒夜里,不用鼓棒敲击冬天似洁白的铁皮,不让一月之夜变成鼓手之夜,而是无声地响了一声,也许像一颗星星,或者像海底的鱼似的喊了一声,先破坏寒夜的结构,使它终于落下新的雪来,随后把声音传到玻璃上,传到厚玻璃上,贵重的玻璃上,便宜的玻璃上,透明的玻璃上,把世界分隔为两个的玻璃上,圣母的、神秘的玻璃上,扬-布朗斯基和红宝石项链之间的橱窗玻璃上,割开一个洞,刚好像我所熟悉的扬的手套那样大小,让割开的玻璃像活门似的倒下,既像天堂的门,又似地狱的门。这时,扬并不畏缩后退,而是将戴着鞣皮手套的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来,伸进天国,手套离开了地狱,从天国或者地狱里取走了一串项链,那上面的红宝石能使所有的天使,包括已故的在内,笑逐颜开。他将捏着红宝石和黄金的手又插进口袋里,却始终还站在开口的橱窗前,尽管站在那里是危险的,尽管已没有鲜血似的红宝石硬要他的或者帕西伐尔的目光死盯着那个方向——

    ①胡贝图斯,列日主教,猎人的保护人。据传说,一次狩猎,他看见一头鹿两角之间有一金十字架,于是忏悔行猎之过。

    ②保罗,希伯来名为扫罗,原来反对耶稣基督,后归其门下,称使徒保罗。此处为改恶从善之意。

    ③阿蒂拉(约406~453),匈奴王,曾于452年攻人意大利,罗马教皇莱奥一世(440~461年在位)同他签订和约。文中所述,系传说故事。

    圣父、圣子、圣灵啊!现在圣灵该显神通了,否则圣父,扬,就得遭殃。圣子,奥斯卡,解开大衣纽扣,赶紧拿出鼓棒,在铁皮上敲出了呼唤声:父亲,父亲!直至扬-布朗斯基转过身来,很慢很慢地横穿过马路——啊呀,实在太慢了,他在家门口找到了我,奥斯卡。

    仍旧木然发呆但快要清醒的扬望着我时,天又开始飘雪花了,这一刻多美啊!他伸出一只手,但是没有戴那只接触过红宝石的手套,搀着我默默地但并非心情悒郁地回家去。在家里,mama正在为我担忧,马策拉特还是那副老样子,铁板着面孔,吓唬我要去叫警察,其实并不认真。扬没作解释,也没有久留,尽管马策拉特已经把啤酒摆上桌子并请他玩施卡特,他还是辞别了。临走时,他抚摩奥斯卡的头,我则困惑不解,究竟是扬要我严守秘密呢,还是要得到我的友谊呢?

    此后不久,扬-布朗斯基把项链送给了我mama。她肯定知道这件首饰的来历,所以只在马策拉特不在家的时候戴着它独自欣赏,或者戴给扬-布朗斯基看,或者还戴给我看。

    战后①不久,我在杜塞尔多夫的黑市上,把这串项链换了十二条“吉祥”牌的美国香烟和一只公事皮包——

    ①指第二次世界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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