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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第4/6页)

月有一个小弟要走,我再通知你,”严经理认真地说道“快回去吧,台风要来了。”

    我临离开银马车,到厨房里去将搁在碗柜里的一只牛皮纸袋取了出来,袋子里有两块粟子蛋糕,是下午一桌赶电影的客人,来不及吃完留下的。我装在袋子里藏在碗柜里,预备晚上带回去,跟小弟一同宵夜。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我心中开始盘算:丽月那里,不知道还能让小弟住多久?拖不下去了,把那个小家伙放到哪里去?我想代完三天班,向严经理开口,我愿意搬回他那间金华街的公寓跟他一块儿住——我还有一把他公寓的钥匙没有还给他——我可以告诉他,小弟是我的弟弟,请他暂时收容。如果我在银马车正式当侍应生,规规矩矩托盆子,也许他会答应。严经理对我很好,一直要我“改邪归正”如果万一他不答应,我还想到一个人—一母亲的养母,我们的外婆吴好妹。母亲的养父过世后,母亲跟外婆又开始来往了,母亲曾带我跟弟娃到桃园县龙潭去探望过外婆。外婆吴好妹是一个胖大健壮的女人,一双放大脚,行走起来,啪哒啪哒比她饲养的那些鸭子还要快捷。外婆是个热心人,很疼爱我们,第二天一早便挽着一只大蓝子,领着我跟弟娃到鸭棚去捡鸭蛋去。几百只鸭子早放到池塘里去了,鸭棚内,鸭屎鸭毛堆中,露着一只只青色的鸭蛋来。我跟弟娃兴奋得乱叫,也顾不得鸭屎臭,满地去挖掘鸭蛋。弟娃走路都走不稳,在鸭棚里摇摇摆摆,抓得一手的鸭屎。母亲也赶了来,外婆对她笑道:

    “阿丽,把他们留在这里算了,替我捡鸭蛋。”

    去年外婆到台北来看我们,带了两只蕃鸭仔来,一只黑的给我,一只白的给弟娃。提到母亲,她又骂了几句,掉下几滴眼泪来,临走时,对我说:

    “放了假,带着弟娃,到乡下来吧。”

    那两只蕃鸭仔,一个秋天,却长大了,一黑一白,闪亮的羽毛,鲜红的rou冠子,见了人便会摇着屁股呷呷的虚张声势。我们叫它们阿黑阿白。饲喂那两只蕃鸭,便变成了我跟弟娃两人每天的大事。我们常到舒兰街那条小河边去挖蚯蚓,河边泥土肥沃,蚯蚓根根有小指那么粗。我们挖满了一只洋铁罐回来,喂得两只蕃鸭rou叽叽的,肥得屁股都快缒到了地上。到了过年,父亲把两只鸭子捉来,一刀一个,两只的头都剁掉了。父亲嫌那两只蕃鸭屙得天井里到处的鸭粪,奇臭难闻,招来许多苍蝇,而且去年过年,父亲又没有钱多加年菜。两只鸭子,阿黑拿来炖汤,阿白香酥。父亲把香酥鸭腿子,一只挟给我,一只给弟娃,自己却啃着鸭颈子下酒。我倒吃得很开胃,弟娃却白着脸,鸭腿子碰都没有碰。父亲问他,他推说肚子不舒服。我知道,他心疼他的阿白,吃不下去。饭后我悄悄对他说:

    “傻子,有什么好难过的。暑假我们去桃园,再向阿婆要两只蕃鸭仔来养就是了,替你去选只白的,好不好?”

    我跟弟娃始终没有去成桃园。我想如果我带小弟去外婆家,住几天大概是不成问题的。我可以帮着大舅赶鸭子,小弟呢,跟着外婆吴好妹去捡鸭蛋,大概总还行的吧。

    “丽月姐,怎么样?房租交清了,这下你不赶我们走了吧?”

    回到锦州街,第一件事便是拿一百元给丽月,把尾数缴清。我知道丽月的脾气,她对我和小玉虽然大方,房租却是不许久欠的。丽月正在房里跟阿巴桑两人商讨什么事情,她接过我的钞票,却对我说道:

    “你坐下来,阿青。”

    “丽月姐,我也上班了,”我坐下来笑道“在银马车,我这个班一个月还不及你一夜晚的出差费呢。”

    “阿青,”丽月抽了一口烟,缓缓说道“今天下午,你那个疯仔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我急问道。

    “他把我们小强尼弄伤啦!”阿巴桑抢着说道。

    “是这样子的,”丽月解释道“下午他跟小强尼两人抢球,他推了小强尼一把,小强尼一跤磕到桌子角上,把一颗门牙磕掉了——”

    “可怜啊,一嘴的血!”阿巴桑指着嘴巴比划道。

    “该死!等我去揍他!”我叫道。

    “我早就打了他一顿屁股了,”阿巴桑忿忿然“那个痴仔,还笑呢!”

    我站起来,要往自己房间走,丽月却叫住我道:

    “你不必去了,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我一下愣住,瞪着丽月没有出声。

    “送走了?送到哪里去了?”半响,我责问道,我的声音有点颤抖起来。

    “警察来了——”阿巴桑插嘴道。

    “警察局派了一部车子来,把他带走了,”丽月说道,她又加了一句“走了算了,也给你省麻烦——”

    “你们凭什么叫警察?”我突然大声喝道,我感到一阵急怒“你们把我的小弟弄到哪里去了?”

    “你也疯啦!”丽月叫了起来。

    “我去找他,”我把手上那袋粟子蛋糕往桌上一掷,气冲冲地叫道:“找不到,我要你们负责——”

    我在中山北路上一直奔走下去,迎面疾风,还夹着阵阵乱雨点。台风的风头已经到了。路上没有行人,两旁的荧光灯,紫蒙蒙的,在风雨中发着雾光。我一口气跑到南京东路口的三分局,跟分局门口的值班警察说明来意,他带领我进去,去见里面办公室的一位警官。那位警官四十上下,焦黄干瘦,人却和气。他办公桌上放着一架手提收音机,正在细细地播着京戏。警官知道我来寻人,便拿出一份表格来,要我填写,问我道:

    “你找的是你什么人?”

    我迟疑了半晌,答道:

    “是我的弟弟。”

    “什么名字?”

    “小弟——”我只好答道.

    “我是问他的本名。“

    “先生,”我解说道“我这个弟弟有点毛病——我是说,他的脑筋不太好,象个两三岁的小孩子——”

    “嗐,”警官摇手止住我叹道“我懂了,你是说你弟弟是个白痴?这又是件无头案了。上个月,在圆环附近,我们还抓走一个神经病的女人,她在圆环大街上,赤身露体,蹦蹦跳跳。我们问她姓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来——到现在还关在台北精神疗养院,没有人去认领呢。”

    “先生,我那小弟弟,送来三分局了吗?”我探问道。

    “我们这里没有记录,就是送来了,我们也不会收留。这种案件,普遍会送总局特别处理,分发到几个神经病院去。台北的病院满了,有时还会送到新竹、桃园去呢——”

    警官说着,却突然停下来,全神贯注地聆听起来,他桌上收音机正在报告台风消息:强烈台风爱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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