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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第6/6页)
的真朋友和"参谋"。于是,他们听戏——自然是永远不打票——他必定跟着。他们敲诈来了酒rou,他便跟着吃。他甚至于随着那真作特务的去捕人。这些,都使他感到兴奋与满意。他是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看见了新的东西,学来了新的办法。他们永远不讲理,而只讲力;他们永远不考虑别人怎样,而只管自己合适不合适;他们永远不说瑞宣口中的话,而只说那夸大得使自己都吓一跳的言语。瑞丰喜欢这些办法。跟他们混了些日子,他也把帽子歪戴起来,并且把一条大毛巾塞在屁股上,假装藏着手枪。他的五官似乎都离了原位:嘴角老想越过耳朵去;鼻孔要朝天,象一双高射炮炮口;眼珠儿一刻不停的在转动,好象要飞出来,看看自己的后脑勺儿。在说话与举动上,他也学会了张嘴就横着来,说话就瞪眼,可是等到对方比他更强硬,他会忽然变成羊羔一般的温柔。在起初,他只在随着他们的时候,才敢狐假虎威的这样作。慢慢的,他独自也敢对人示威,而北平人又恰好是最爱和平,宁看拉屎,不看打架的,所以他的蛮横居然成功了几次。这越发使他得意,增加了自信。他以为不久他就会成为跺跺脚便山摇地动的大瓢把子的。 不过,每逢看见了家门,他便赶紧把帽子拉正,把五官都复原。他的家教比他那点拿文凭混毕业的学校教育更有效一点,更保持得长远一点:他还不敢向家里的人瞪眼撇嘴。家,在中国,是礼教的堡垒。 有一天,可是,他喝多了酒,忘了这座堡垒。两眼离离光光的,身子东倒西歪的,嘴中唱唱咧咧的,他闯入了家门。一进门,他就骂了几声,因为门垛子碰了他的帽子。他的帽子不仅是歪戴着,而是在头上乱转呢。拐过了影壁,他又象哭又象笑的喊大嫂: "大嫂!哈哈!给我沏茶哟!" 大嫂没应声。 他扶着墙骂开了:"怎么,没人理我?行!我×你妈!""什么?"大嫂的声音都变了。她什么苦都能吃,只是不能受人家的侮辱。 天佑正在家里,他头一个跑了出来。"你说什么?"他问了一句。这个黑胡子老头儿不会打人,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去打。 祁老人和瑞宣也出来看。 老二又骂了一句。 瑞宣的脸白了,但是当着祖父与父亲,他不便先表示什么。 祁老人过去细看了看孙子。老人是最讲规矩的,看明白瑞丰的样子,他的白胡子抖起来。老人是最爱和平的,可是他自幼是寒苦出身,到必要时,他并不怕打架。他现在已经老了,可还有一把子力气。他一把抓住了瑞丰的肩头,瑞丰的一只脚已离了地。 "你怎样?"瑞丰撇着嘴问祖父。 老人一声没出,左右开弓的给瑞丰两个嘴巴。瑞丰的嘴里出了血。 天佑和瑞宣都跑过来,拉住了老人。 "骂人,撒野,就凭你!"老人的手颤着,而话说得很有力。是的,假若瑞丰单单是吃醉了,老人大概是不会动气的。瑞丰骂了人,而且骂的是大嫂,老人不能再宽容。不错,老人的确喜欢瑞丰在家里,尽管他是白吃饭不干活。可是,这么些日子了,老人的眼睛也并不完全视而不见的睁着,他看出来瑞丰的行动是怎样的越来越下贱。他爱孙子,他可是也必须管教孙子。对于一个没出息的后辈,他也知道恨恶。"拿棍子来!"老人的小眼睛盯着瑞丰,而向天佑下命令:"你给我打他!打死了,有我抵偿!" 天佑很沉静,用沉静压制着为难。他并不心疼儿子,可是非常的怕家中吵闹。同时,他又怕气坏了老父亲。他只紧紧的扶着父亲,说不出话来。 "瑞宣!拿棍子去!"老人把命令移交给长孙。 瑞宣真厌恶老二,可是对于责打弟弟并不十分热心。他和父亲一样的不会打人。 "算了吧!"瑞宣低声的说:"何必跟他动真气呢,爷爷!把自己气坏了,还了得!" "不行!我不能饶了他!他敢骂嫂子,瞪祖父,好吗!难道他是日本人?日本人欺侮到我头上来,我照样会拚命!"老人现在浑身都哆嗦着。 韵梅轻轻的走到南屋去,对婆婆说:"你老人家去劝劝吧!"虽然挨老二的骂的是她,她可是更关心祖父。祖父,今天在她眼中,并不只是个老人,而是维持这一家子规矩与秩序的权威。祖父向来不大爱发脾气,可是一发起脾气来就会教全家的人,与一切邪魔外道,都感到警戒与恐惧。天佑太太正搂着两个孩子,怕他们吓着。听到儿媳的话,她把孩子交过去,轻轻的走出来。走到瑞丰的跟前,她极坚决的说:"给爷爷跪下!跪下!" 瑞丰挨了两个嘴巴,酒已醒了一大半,好象无可奈何,又象莫名其妙的,倚着墙呆呆的立着,倒仿佛是看什么热闹呢。听到母亲的话,他翻了翻眼珠,身子晃了两晃,而后跪在了地上。 "爷爷,这儿冷,进屋里去吧!"天佑太太的手颤着,而脸上赔着笑说。 老人又数唠了一大阵,才勉强的回到屋中去。 瑞丰还在那里跪着。大家都不再给他讲情,都以为他是罪有应得。 在南屋里,婆媳相对无言。天佑太太觉得自己养出这样的儿子,实在没脸再说什么。韵梅晓得发牢sao和劝慰婆母是同样的使婆母难过,所以闭上了嘴。两个孩子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只知道出了乱子,全眨巴着小眼不敢出声,每逢眼光遇到了大人的,他们搭讪着无声的笑一下。 北屋里,爷儿三个谈得很好。祁老人责打过了孙子,心中觉得痛快,所以对儿子与长孙特别的亲热。天佑呢,为博得老父亲的欢心,只拣老人爱听的话说。瑞宣看两位老人都已有说有笑,也把笑容挂在自己的脸上。说了一会儿话,他向两位老人指出来:"假若日本人老在这里,好人会变坏,坏人会变得更坏!"这个话使老人们沉思了一会儿,而后都叹了口气。乘着这个机会,他给瑞丰说情:"爷爷,饶了老二吧!天冷,把他冻坏了也麻烦!" 老人无可如何的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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