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_40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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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第2/3页)

"就在那边的空场里!"刘师傅说得很快,仿佛很不满意瑞宣的打岔。"他好象刚从牛宅出来。"

    "从牛宅?"

    刘师傅没管瑞宣的发问,一直说了下去:"一看见我他就问我干什么呢。没等我回答,他就说,你为什么不走呢?又没等我开口,他说:北平已经是块绝地,城里边只有鬼,出了城才有人!我不十分明白他的话,可是大概的猜出一点意思来。我告诉了他我自己的难处,我家里有个老婆。他笑了笑,教我看看他,他说:我不单有老婆,还有儿子呢!现在,老婆和儿子哪儿去了呢?怕死的必死,不怕死的也许能活,他说。末了,他告诉我,你去看看祁先生,看他能帮助你不能。说完,他就往西廊下走了去。走出两步,他回过头来说:问祁家的人好!祁先生,我溜溜的想了一夜,想起这么主意:我决定走!可是家里必定得一月有六块钱!按现在的米面行市说,她有六块钱就足够给房钱和吃窝窝头的。以后东西也许都涨价钱,谁知道!祁先生,你要是能够每月接济她六块钱,我马上就走!还有,等到东西都贵了的时候,你可以教她过来帮祁太太的忙,只给她两顿饭吃就行了!这可都是我想出来的,你愿意不愿意,可千万别客气!"刘师傅喘了口气。"我愿意走,在这里,我早晚得憋闷死!出城进城,我老得给日本兵鞠躬,没事儿还要找我去耍狮子,我受不了!"瑞宣想了一会儿,笑了笑:"刘师傅,我愿意那么办!我刚刚找到了个事情,一月六块钱也许还不至于太教我为难!不过,将来怎样,我可不能说准了!"

    刘师傅立起来,吐了一大口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只要现在我准知道你肯帮忙,我走着就放心了!祁先生,我不会说什么,你是我的恩人!"他作了个扯天扯地的大揖。"就这么办啦!只要薪水下来,我就教小顺儿的妈把钱送过去!"

    "我们再见了!祁先生!万一我死在外边,你可还得照应着她呀!"

    "我尽我的力!我的问题要象你的这么简单,我就跟你一块儿走!"

    刘师傅没顾得再说什么,匆匆的走出去,硬脸上发着点光。

    瑞宣的心跳得很快。镇定了一下,他不由的笑了笑。自从七七抗战起,他觉得只作了这么一件对得起人的事。他愿意马上把这件事告诉给钱先生。他又往外走。刚走到街门,迎面来了冠晓荷,大赤包,蓝东阳,胖菊子,和丁约翰。他知道丁约翰必定把啤酒供献给了冠家,而且向冠家报告了他的事情。胖菊子打了个极大的哈欠,嘴张得象一个红的勺。蓝东阳的眼角上堆着两堆屎,嘴唇上裂开不少被烟卷烧焦的皮。他看出来,他们大概又"打"了个通夜。

    大赤包首先开了口,她的脸上有不少皱纹,而临时抹了几把香粉,一开口,白粉直往下落。她把剩余的力气都拿了出来,声音雄壮的说:"你可真行!祁大爷!你的嘴比蛤蜊还关得紧!找到那么好的事,一声儿都不出,你沉得住气!佩服你!说吧,是你请客,还是我们请你?"

    晓荷在一旁连连的点头,似乎是欣赏太太的词令,又似乎向瑞宣表示钦佩。等太太把话说完,他恭敬而灵巧的向前赶了一步,拱起手来,笑了好几下,才说:"道喜!道喜!哼,别看咱们的胡同小啊,背乡出好酒!内人作了日本官,你先生作了英国官,咱们的小胡同简直是国际联盟!"

    瑞宣恨不能一拳一个都把他们打倒,好好的踢他们几脚。可是,他不会那么撒野。他的礼貌永远捆着他的手脚。他说不上什么来,只决定了不往家中让他们。

    可是,胖菊子往前挪了两步。"大嫂呢?我去看看她,给她道喜!"说完,她挤了过来。

    瑞宣没法不准自家人进来,虽然她的忽然想起大嫂使他真想狠狠的捶她几捶。

    她挤进来,其余的人也就鱼贯而入。丁约翰也又跟进来,仿佛是老没把瑞宣看够似的。

    蓝东阳始终没开口。他恨瑞丰,现在也恨瑞宣。谁有事情作,他恨谁。可是,恨尽管恨,他可是在发泄恨怨之前要忍气讨好。他跟着大家走进来,象给一个不大有交情的人送殡似的。

    祁老太爷和天佑太太忽然的涨了价钱。大赤包与冠晓荷直象闹洞房似的,走进老人们的屋子,一口一个老爷子与老太太。小顺儿与妞子也成了小宝贝。蓝东阳在冠家夫妇身后,一劲儿打哈欠,招得大赤包直瞪他。丁约翰照常的十分规矩,而脸上有一种无可形容的喜悦,几乎使他显出天真与纯洁。胖菊子特意的跑到厨房去慰问韵梅,一声声的大嫂都稍微有点音乐化了——她的嗓音向来是怪难听的。

    祁老人讨厌冠家人的程度是不减于瑞宣的。可是,今天冠氏夫妇来道喜,他却真的觉到欢喜。他最发愁的是家人四散,把他亲手建筑起来的四世同堂的堡垒拆毁,今天,瑞宣有了妥当的事作,虽然老二与小三儿搬了出去,可是到底四世同堂还是四世同堂。只要瑞宣老不离家,四世同堂便没有拆毁之虞。为了这个,他没法不表示出心中的高兴。

    天佑太太明白大儿子的心理,所以倒不愿表示出使瑞宣不高兴的喜悦来。她只轻描淡写的和客人们敷衍了几句,便又躺在炕上。

    韵梅很为难。她晓得丈夫讨厌冠家的人与胖婶子,她可是又不便板起脸来得罪人。得罪人,在这年月,是会招来祸患的。即使不提祸患,她也不愿欺骗大家,说这是不值得庆贺的。她是主妇,她晓得丈夫有固定的收入是如何重要。她真想和胖婶子掰开揉碎的谈一谈家长里短,说说猪rou怎样不好买,和青菜怎样天天涨价儿。尽管胖婶子不是好妯娌,可是能说一说油盐酱醋的问题,也许就有点作妯娌的样儿了。可是,她不敢说,怕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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