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之家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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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5/11页)



    一个新来的客人撩开布帘子走了进来。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个子男人,敞开着露出土里土气的开襟衬衫的胸部,红黑红黑的脸上因为汗水而油光闪亮,剃着一头短发,年纪约莫有四十五六。他用毫不客气的声音问姑娘道:

    “老板在吗?”

    “不在。”

    “你撒谎!”

    他大踏步钻进了店铺的里间。待他进去后,姑娘像是用腰杆来扒拉开椅子似的,迈着“Z”字形的步子走近峻吉的耳边说道:

    “这是个放高利贷的人呐。老板是在自行车竞赛中输光了老本,才落到这步田地的。”

    忽然里面开始了一阵高声的争吵,能听见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就是没有。”“我要砸碎你的狗店!”清一郎和峻吉面面相觑。那一家人匆匆付完账,走了出去。现在店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客人。

    这是一场相当激烈的争吵,因为里面很狭窄,所以,店老板——他是一个在毛线腹带上套着一条短衬裤的胖子——为了把高利贷推搡出去,不得不走出里间来到了点头,又接着吵开了。店老板怒发冲冠,面红耳赤,把尚未收拾的玻璃杯从桌子上推翻在地,砸得粉碎。这次高利贷又对着那姑娘大施yin威道:“不还钱,哼,老子他妈的就宰了你!”——这是那放高利贷的家伙离开店前留下的最后一句恐吓话。他再一次环视着四周,为发泄愤怒,竟把墙壁上的美人画年历一把扯了下来,撕了个粉碎,随即扬长而去了。店老板气得都快要窒息了。

    “哎呀,今天倒霉透了。早点摘下招牌关门吧。对不起,先生,今天已经关店了。”

    出来拾掇的姑娘动作麻利地收起了布帘子。“等着你哟。”她向峻吉使了个眼色。峻吉回了个眼色才起身离开,刚走出店门才两三步,两个人就互相拥着肩膀,大笑了起来。竟然在世界上存在着神助这种东西。不到30分钟,峻吉就能和那姑娘一起同床共欢了。

    清一郎在车站前面与大笑不止的峻吉分了手。

    “夏雄呢?”从公司回来的父亲问道。

    “今天一天都关在画室里呐。”母亲回答道。

    每当这种时候,这一对半老的夫妇就会从彼此的目光中搜寻到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困惑的神情。他们对自己两个人之间怎么会生了这样一个儿子,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夏雄的两个哥哥一个是公司职员,一个是技师。还有一个jiejie嫁给了银行家的儿子。从这个颇具市民性的山形家族中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艺术家。

    夏雄虽说并非生来就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可也并非什么羸弱多病的血统的产物。有一群维也纳诗派的世界末诗人曾公开宣称:如果诗人双亲中的某一方不是疯子、梅毒病患者、抑或残疾人,就难以跻身于他们中间,如果从这种可怕的艺术家定义来看,夏雄是完全不合格的。而从世俗的观点来看,他分明属于“幸福的王子”一族。他轻松愉快地长大成人,其成长的方式中找不到任何可供精神分析医师说三道四的材料。

    但是,他的某些地方在弟兄中间却显得有些特别。父母亲抓不住那种微妙差异的性质,只好长时间以近于恐怖的心境来关注着他。可夏雄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又是最小的儿子,受到了父母兄姊的百般宠爱,以致于他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异样。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诞生了一个不自觉的艺术家。这是一种与疾病中最该警惕的所谓丧失了自觉症状相近似的东西。

    从纯粹市民性的家庭这一点来看,山形家怎么会突然降生一个艺术家,这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在对周围的风物从不加注意,一心生活在社会关系与人际关系中,并对这种生存方式从不抱任何怀疑的人们中间,居然诞生了一个只是为了单纯地进行观察,感知和描写而生存的人物!可这的确是事实,以致于成了亲戚们永不穷尽的话题,最后只好用“才能”这个方便的词语来加以概括总结。

    如果是制造一台机床,建造一栋房子,烹调一盘菜肴,那么无非是为了满足某些需要罢了,所以倒不难理解,可是,为什么要把那些业已存在的苹果、献花、森林、夕阳、少女,绘制在画布上呢?这超越了这个家庭的理解范围。它不仅是存在的徒劳重复,而且强调自己这一崭新存在的权利,并企图剥夺既定的存在。倘若夏雄是一个病人,或许这会作为病人的一种消遣而获得宽恕吧。可夏雄却具备着健全的体魄,既非疯子,亦非肺结核病人。

    在嗅知艺术才能的内部所潜藏着的一种难以摆脱的阴暗这一点上,世俗的人们的鼻子是不可小看的。所谓才能乃是宿命的一种,而所谓的宿命或多或少都是市民生活的敌人。只依靠天生的东西来经营人生,这显然属于女人和贵族的生存方式,而并非男性市民的生存方式。

    观察、感觉、描写,把这个活着的、运动的世界变成一些只有色彩和图形的静止的纯粹物象、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夏雄却感觉不到其中的可怕。而最初深感恐怖的父母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对世间所评价的“才能”这种说法感到释然了。但这依旧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观察事物,而且事实上他也的确能够看见某些东西!

    在旁人眼里,夏雄的某些地方总有点与众不同。从孩提时代起,他与环绕着自己的世界就没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从不曾想象过世界是以另一种风貌映现在他人眼里的。尽管如此,在他可爱的举止中,却有某种引发别人来庇护他的感情的东西,这一点是确确实实的。一个曾见过十二三岁时的他的妇人(尽管是一个热衷于看相的人),这样说道:

    “他的长相在几百万人中才有一个。这少爷可要好好爱护啊,必须像对待玻璃那样来精心养育他。他有一双多俊秀的眼睛啊。这有力的目光会把这个少爷从玻璃的易碎中拯救出来。否则,不到四五岁他就早已像露珠似地消失了。或许可以称之为天使吧,反正有一种并非此间之物的感觉。少爷是这个世间的宝石,所以周围的人必须得好好待他哟。而他自己呢,也该好好珍惜自己。”

    这是一个颇为上等的预言,但同时又是一个不祥的预言。玻璃、露珠、天使、宝石,这些能说是对人的比喻吗?在孩提时代,父亲带着他和兄弟们一起去大海。大海波涛汹涌,发出阵阵可怕的喧嚣。哥哥们一个个喜孜孜地跳进了大海。但夏雄却很害怕,以至于那以后再也没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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