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善舞/周洁茹小说自选集_回忆做一个问题少女的时代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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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做一个问题少女的时代 (第1/6页)

    回忆做一个问题少女的时代

    (13727)

    1、脚变成了游泳的虫子

    我怎么会觉得活着毫无意义呢?

    每天傍晚我把脚浸没到热水里,就会有这种想法。我是这么想的,我为什么要吃饭,现在我为什么要洗脚。

    我妈站在厨房门口,担心地看着我,说,我们交谈一下,好吗?

    可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生硬地说,感觉着脚在热水里溶化。真是没劲透了,上学的时候吃饭,睡觉,放了假还是吃饭,睡觉,每天都一样,每年都一样,从我出生的那天就开始了,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才好。

    我拼命用左脚踩我的右脚,又用右脚踩我的左脚,水珠溅出来,射到眼睛里,马上变成了我的眼泪。

    我妈很伤心,我确实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眼睛看着前面,什么也不说。我知道我在发呆,我自己知道。

    你每天什么都不做吗?我妈又问。

    暑假作业做完了。我说。然后又发呆。

    你就去跟吴琳琳学拉提琴吧。我妈说,好象自己也觉得很吃惊,又掩住了嘴。

    可她已经十二岁了。我爸在旁边说,她什么也学不会了,而且再过三年她就要考重点高中了,那才是最重要的。

    那要三年以后啊。我妈小声争辩。

    可吴琳琳是那样一个女人…我爸说,突然闭嘴,眼睛锐利地瞪我。

    我们似乎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么多话。我妈说,然后他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到房里去了。

    每次都是这样,我厌烦透了,他们滔滔不绝,他们欲言又止,他们的眼睛锐利又慈祥,迷惑我,然后他们到房里去解决一切问题,我真是厌烦透了。等他们进入房间,我站起来,垂头丧气地端着盆,把水倒掉。

    虫子在水里游泳,很快就要到阴沟里去游泳了。

    你说什么?我妈忽然站到了我的身后,象神出鬼没的猫,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诡辩。好吧,我是在诡辩,我什么也没说。

    不,你说了,你说家里有虫子。慈爱的脸怒气冲冲地凑近我,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一生下来就过上了这么好的生活,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

    好吧,是我脚里的虫子,因为我的脚在烂掉。它们变成了虫子,在热水里游。

    2、我的指纹没有了

    我再也找不到我的指纹了,也许它们是被提琴的粗钢丝磨殆掉的。吴琳琳一走开我就放下提琴看自己的手指,手指柔嫩,但指尖已经开始成茧,上面是琴弦划出的痕迹,永远也不会消失。

    3、十九岁出门远行

    告诉你。吴琳琳说,我在十九岁时离开了家乡合肥。我绝决地推开家门,一只脚踏出门外,又回过头微笑着说,我回来的那一天就是我功成名就的日子。

    我望着吴琳琳,脑海里呈现出一个年轻美貌的愤怒青年,门板碎裂着,人物却又幻变成了我自己,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了。

    一年以后,我在这里遇上了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吴琳琳说,我很快就身陷其中,然后结婚,准备生孩子。当孩子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他又遇上了一个红颜知己,他开始认为我是阻碍他寻求真正爱情的恶势力,于是他每天都给我脸色看,每天都和我打架。我把孩子生下来后要求离婚。孩子跟了我。现在我单身一人,住在歌舞团照顾的这间小阁楼里…

    吴琳琳叹了口气。你似乎不怎么明白,她说,当然,你不会明白的,你还是个小孩子。我有些慌乱,于是我立即也叹了口气。两个人对视着,各怀着心事。

    4、雪那样白的松香末

    我妈牵着我的手,穿过纵横密集的小巷,踏上吱吱嘎嘎的木楼梯,来到了吴琳琳的阁楼里。在此之前我妈完全掌握吴琳琳的情况。那不重要,只要琴拉得好,能把你教好,别的就无所谓了。我妈俯下身子对我说。我仍然在发呆,家里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块名字叫做提琴的木头,那块木头象每天的作业一样让我厌恶。

    那个名字叫做吴琳琳的女人正在做饭,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她赤着脚,象只兔子那样在木地板上跑来跑去,床、炉子、桌子和马桶全都集中在这间屋子里。这是我和吴琳琳见面的第一天,我的眼睛滑过了吴琳琳,到达了地板的中央,上面坐着个小孩,抱着一块厚毛巾,没有人理他,他也不理任何人,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儿子吴坚,四岁。吴琳琳说,我要他从小就学会坚强。吴坚仍然坐着,没有丝毫反应。

    我妈点头,频频点头。吴琳琳说,吴坚,去,把你的小提琴拿出来,拉一段出来听。也许提琴是吴坚唯一听得懂的字眼,他马上活跃地跳了起来,从暗处拖出个盒子,拿出了一把极小的提琴,聚精会神地把住了位置,开始弄出锯木头的声音。

    这把琴是托我的一个朋友特意为吴坚做的,我要吴坚从小就开始拉小提琴,将来成为一个著名的提琴师。吴琳琳说,现在我所有的心血和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每到傍晚,我就一个人拎着提琴盒子,穿过街道、小巷,到那幢破阁楼里上课。有时候我会在门外听到吴琳琳揍吴坚的声音,清晰的鸡毛掸子的声音,呼呼呼,每一下都很狠,于是我非常非常地恨吴琳琳,但我只能坐在木头楼梯上等。都是吴琳琳的声音,又哭又叫,却听不见吴坚的声音,也许他也在哭,一个四岁小孩,默不作声地流眼泪,我多么恨吴琳琳啊。等到一片寂静,再没有声音发出来的时候,我才推门,就看见吴琳琳坐在地上,抱紧着儿子,肩头在抽搐,鸡毛散了一地。我每天都看到相同的情景,对吴琳琳的恨又变成了其他的一种东西。

    照理说,他应该按月寄钱来。吴琳琳说,但有时候他会拖延些时间,歌舞团的又没有什么收入,微薄工资和总是不来的抚养费把我算计得真是举步维艰啊,你明白举步维艰吗…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要歇斯底里发作一回,好吧,你也不明白什么是歇斯底里…

    我想我都懂。我小心翼翼地说,不然,我让我妈给你长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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