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_第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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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第5/5页)

的,声音是嘶哑的。

    丁范生终于被感染了,大手一挥说,唉小程,先觉同志,这件事情就是说说而已,你用不着大惊小怪。对质嘛,就不必了。我跟你说,我就是因为不相信你会说出这些奇谈怪论,我才找你谈的嘛。我如果相信了,我根本就不会跟你说,我就悄悄地观察你考验你了,你说是不是啊?好了好了,你别激动了,这件事情嘛,就算过去了,就算放狗屁了!我们谁也不再提了。

    程先觉说,我请求组织上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死不瞑目。

    丁范生说,啊,有这么严重吗?那我就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人来反映,是我考验你的。这一个多月来,我做过调查,说那些奇谈怪论的大有人在,但不是你程先觉。你程先觉工作勤恳,处事谦虚,做人谨慎,群众对你反映不错,老同志们对你评价也很高。实践证明,你和那些小知识分子不一样,你具备了当一个领导干部的主要基础。我丁范生没有看错,我们709医院党委没有看错,从今往后,你程先觉就是709医院领导干部的重要培养人才,就是我们的第二梯队!你听明白了没有?

    风云突变,程先觉恍然如梦。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是活生生的事实。这就是丁范生的风格,这样处理问题符合丁范生的逻辑。明白了这一切,程先觉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脚心处冉冉升起,焐热了他的双腿,灼烫了他的心脏。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丁范生的话意味着什么,他的感受更多的是激动,这激动是因为他被排除了嫌疑,他没有被丁范生画到对立面上,仅此而已。直到离开丁范生的办公室,直到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自己的宿舍,直到如释重负地躺在他的黄漆木板单人床上,他才回过神来,一点一点地品味丁范生的话,突然他意识到了,他的人生的又一个重要时刻到来了,他将再一次获得新生,一如当年在风雨桥头稀里糊涂地掉转方向。这个方向将通向一条阳关大道。

    五

    半个月后,程先觉背着丁范生的一双皮鞋上路了。此行是到皖西城寻找著名的皮鞋匠黄皮鞋,黄皮鞋其实也是皖西城惟一的皮鞋匠。

    那天丁范生同他推心置腹之后,他就开始琢磨,如何报答丁院长的信任。想来想去,他决定从小事做起,而丁范生目前当务之急要做的小事就是怎样把脚穿进皮鞋里,一身马裤呢上校军服穿在身上,下面却蹬着一双布鞋,委实不成体统。丁范生为此既苦恼又自卑。难道能让这种小事长期困扰丁院长吗?不能。难道他程先觉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帮丁院长解决?能啊,他完全能。

    左思右想,他想到了他的奶奶和母亲。奶奶和母亲的双脚都是三寸莲花,她们是怎样做到的呢,不用问程先觉也知道,那是用粗布裹出来的,是用板子夹出来的。当然,他不能让丁院长裹脚,也不能用板子夹丁院长的脚,那种削足适履的蠢事丁院长不会干,他也不能干。但是他可以削履适足啊,为什么不可以把皮鞋修了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过去为什么没有想到?还是因为没有感情啊!套用丁院长的话说,有了感情,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程先觉的车子蹬得飞快,一边驰骋还一边哼着黄梅小调。二十多里路程,坑坑洼洼的碎石路面,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丁范生的那双皮鞋不仅花去了程先觉一个月的薪金,还拖累他在半个月内屁儿颠颠往城里跑了三趟。黄皮鞋说了,这个鞋修不了,哪有修新皮鞋的?再说,把前掌加宽,后跟垫高,连底子带帮子都得换皮子,等于重新做了。

    程先觉苦苦哀求说,重做就重做吧,我骑车二十多里路,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这可是政治任务哦,完不成政治任务我是要受处分的。

    黄皮鞋说,啥叫处分,是不是杀头啊?程先觉说,比杀头好不到哪里去。黄皮鞋说,哦,那我再看看,我不能让你丢脑袋是不是?不过,你这双皮鞋确实难弄,皮子是好皮子,线子是好线子,针脚都是机器扎的,

    功夫是大功夫。皮子线子加功夫,你给十块洋钱吧。记住,只要龙洋,不要大头。

    程先觉倒吸了一口冷气说,我的爷,我从哪里给你搞十块龙洋?我只有人民币。

    黄皮鞋说,我不要人民币。我只要银子。只要光绪以上的,不要宣统的。

    程先觉心里把黄皮鞋的祖宗八代都给骂了,狗日的一个皮鞋匠,比资本家还黑啊!但是程先觉嘴上却说,好吧,十块龙洋就十块吧,你得赶紧弄,我们领导急着要穿呢。

    黄皮鞋说,我要是一天两天能弄好,一天两天能挣十块龙洋,那我不是发大财了吗?你别心疼,你没有吃亏,没有十天半月,弄不好它。

    程先觉说’十天半月可不行’我下个星期天来取,不然我们领导会生气的。

    黄皮鞋说,那好,你再加一块龙洋,我夜里少睡觉。

    程先觉心疼得直哆嗦,然后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咬紧牙关答应下来,

    说好了,下个周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是到了下一个周日,他的十一块龙洋还没有凑齐,只筹到九块,东拼西凑又带了三块袁大头,想抵充两块龙洋,岂料黄皮鞋眼皮一耷拉说,解放军同志得守信用啊,说要龙洋就要龙洋,凭啥拿大头来?

    程先觉说,三块大头兑换人民币,比两块龙洋要贵出好几块钱,你不吃亏啊!

    黄皮鞋说,说的就是,我不吃亏,但是我也不能占解放军的便宜啊,你说是不是?

    程先觉气不打一处来,愣了半天才问,黄皮鞋,你家是什么成分?

    黄皮鞋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说是贫农,公家说是平民。你问这个干啥?

    程先觉说,我看你像个剥削阶级,你哪里是黄皮鞋,你简直就是黄世仁!

    黄皮鞋说,黄世仁是谁,不认得,跟咱家不是一宗的。你说咱是剥削阶级,那太抬举咱了,有剥削阶级蹲在大街上修皮鞋的吗?

    程先觉说,你别给我油嘴滑舌,要是放在战争年代,我就一一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枪射击的动作。

    黄皮鞋笑了说,枪毙?嘿嘿,连修皮鞋的都枪毙,那多浪费子弹啊!

    程先觉说,好了,我算领教什么叫流氓无产者了,你这样的,就该送到三十里铺劳教农场去。

    黄皮鞋说,还真让你说对了,三十里铺咱去过啊。去年偷女人,被关了二十天,不干活也有饭吃。后来人家干部看咱能吃,加上号子里太挤,又把咱放出来了。你要是看得起,再把咱送去白吃二十天。

    程先觉说,你等着吧,老子明天就给你送两块龙洋来,再不给鞋,我就砸了你的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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