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_第十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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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第9/11页)

划行动了。宝妹搬起司猗纹放在竹西背上,竹西背起来就走。

    司猗纹本来要再做些反抗的,但当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半空的口袋时,还是服从了竹西。她觉得竹西将她背在身上并不是为了方便她,那是竹西对她的炫耀。竹西是在向她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自己的强健,证明司猗纹今后的行动得靠竹西。她想起婴儿烦躁时在母亲臂弯里打挺儿,庄星、庄晨和庄坦都在她臂弯里打过挺儿。她也想发着狠打个挺儿,从竹西背上折下来滚下来。但她终于没有那么做,因为她想到了疼痛。

    疼痛固然可怕,但那毕竟是一种知觉。可怕的是麻痹,是知觉不再属于你。当她困在不到十二平米的屋里,当她长久地仰视那年久发黄的顶棚时,她还是觉得受了竹西的愚弄。外屋多么豁亮,一排窗子就正对着院子。里屋的窗子却对着西屋的山墙。院子虽然不是西山不是香山,可也是个活的世界。她愿意躺在床上随时看见她能看见的一切:谁走进院子,谁走了出去,她都一目了然。她还愿意在外屋听院里的动静,为了这听,她的听觉忽然变得比从前还灵敏:树上落了一个枣儿,大枣?小枣?生枣?熟枣?枣掉在院子的哪个方位;风吹掉了铅丝上的衣服,是衬衫还是裤子?是袜子还是手绢?衣服是躺着飘下来的还是立着戳下来的?至于人来人往,是生人还是熟人,熟人又是谁,那更是不在话下。一只脚刚迈下门洞的台阶她就在喊宝妹了:“宝妹,你的同学找你!”又有一声脚步响了,她马上会喊:“罗家住北屋。”至于嗅觉,司猗纹也有所发展。竹西刚离开厨房她便嚷:“花椒炸过火了。”“不能这时候放醋,烹不起来!”

    现在里屋窗外是西屋的山墙,山墙虽隔不断司猗纹的听觉、嗅觉,但她还是觉得它们碍事。

    鬼见愁。

    她永远也忘不了香山之行。她把她见到的一切写下来,堂而皇之地署上自己的姓名寄给苏眉的丈夫。她叫宝妹替她发出去,说:“寄双挂号。懂什么叫双挂号吗?双挂号有回执。”信发了出去,她开始盼望回执。信的内容和后果倒成了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的回执。

    “报——纸!”送报的来了。

    司猗纹为这声“报纸”而心慌而焦虑,那声音近在咫尺但她就是不能走到那声音跟前。从前声音到时,司猗纹已经站在邮递员眼前了。现在拿报的是竹西是宝妹,竹西宝妹不在时便是罗大妈。罗大妈有时把司猗纹的报纸给她送到床前,她那过分的殷勤使司猗纹觉得她一定不是来送报,她是来打探病情的。

    “您受累了。”司猗纹和罗大妈搭讪。

    “咳,您好点儿比什么都强。这点儿小事。”罗大妈永远是这句话。

    这的确是一点小事,可司猗纹就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成。当她从罗大妈手中接过她盼望多日的回执时,她对这回执也丧失了兴致。“这点儿小事”这就像罗大妈对这回执的讥讽——这点儿小事你也值当的投书写信还要回执!

    为了这小事,罗大妈刚离开南屋她抓起茶杯就摔了个粉碎。想起过去她摔过的东西,一个茶杯又算得了什么。于是茶杯、药瓶、饭碗、报纸、枕头…她伸手能够着的一切她都摔起来。竹西下班回来,蹲在床前清扫碎片,什么话也没有。这种无话的清扫在司猗纹看来是对她更大的讥讽。

    “让宝妹给我倒杯水来。”司猗纹说。

    “我倒吧。”竹西说。她给司猗纹换新茶杯,倒新水。

    司猗纹接过茶杯当着竹西又摔在地上。

    竹西再把碎片扫走。还是什么也不说。

    司猗纹没趣儿。她在等待摔饭碗了。但竹西把饭碗和茶杯都换成了塑料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猗纹看着床头桌上的新盘新碗问竹西。

    “结实。”竹西说。

    “塑料有毒你知道不知道?还是大夫呢。”

    “这是无毒塑料,连快餐店都用。”

    “我不用。”

    “那您用什么?”

    “平常用什么现在还用什么。”

    “现在的您可不是平常的您。”竹西淡淡地提醒一下司猗纹就回了西屋,她只给司猗纹留下一份盛在塑料碗盘里的饭菜。

    司猗纹终于从竹西的话里认清了现在的自己,她的确已经不是平常的自己。她何止是拿不了报纸,不能自己盛饭,她连拉屎撒尿也得预先喊人。可是她还活着,她活着的意义就在于给你换了塑料碗,你就别再妄想要求玻璃杯。她想起不知哪本书里有个人说过的一句话:“端给你的是啤酒,你就不要在杯子里找咖啡。”司猗纹已经没有找的能力,找,是要行动的。为了找,为了找的行动,七十多岁她从未停止过。现在她不能了,然而活着行动着是多么好啊!

    她太愿意活着了,她喜欢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她不喜欢活非得跟赖联在一起,她愿意活还愿意活得不赖。于是她又看见了床头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她想她应该吃掉它们,不管它们是否被盛在塑料器皿里她也要吃掉。她奋力侧过上身,端起塑料饭碗,胳膊肘拄在枕头上吃起来。她大口吞咽着冰凉的饭菜,想起从前丁妈的一句话:“能吃,就什么病也不怕;不吃,什么病都能找上来。”她应该能吃,她的消化系统并没有因她的下肢而受到牵连,而这副消化系统或许还大有可能帮助她战胜她面临的厄运。原来希望不是不能从塑料碗里升起来。

    于是“叉烧”又摆上来了,广式香肠又摆上来了,萨其玛又摆上来了,白脱双色布丁也摆上来了。她吃时嚼得认真,也不再气急败坏。为了今后的日子她一点一滴地酝酿起来,为了这一点一滴她想到了吃完之后的消化。为了消化就必得运动,运动才有生命,生命在于运动。

    最初司猗纹的运动只能靠一天一次的大便。

    竹西在地上撂下便盆,然后用一只放倒的杌凳将便盆圈住,司猗纹就坐在了杌凳上。但她这种坐必靠竹西和宝妹的“运”

    “走,运奶奶去。”竹西对宝妹说。

    而司猗纹也正在急切地等待着被运。于是竹西架胳肢窝,宝妹抱腿,司猗纹被运下床来。那一瞬间的架空令司猗纹常常兴奋。

    现在司猗纹不满足于这一天一次的被运动了,她要她们多运她,她要多坐。

    早晨七点钟,司猗纹刚喝过热奶、吃完煎蛋,便在里屋喊竹西和宝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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