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短篇小说集_南迁1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南迁1 (第5/6页)


    那女学生原来姓O,她听了这话,就立时红了脸,穿了鞋,跑回去了。

    C夫人对伊人说:

    “今天天气好得很,你向海边上去散散步也很好的。”

    K听了这话,就叫起来说:

    “Yes,yes。allright,allright。”

    (不错不错,是的是的。)

    伊人不好推却,只得同K和B三人同向海边上去。走了一回,伊人便说走乏了要回家来。K拉住了他说:

    “Letuspray!”

    (让我们来祷告罢。)

    说着K就跪了下去,伊人被他惊了一跳,不得已也只能把双膝曲了。B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K又叫了许多主吓神吓上帝吓。叫了一忽,站起来说:

    “GoodbyeGoodbye!”

    (再会再会。)

    一边说,一边就回转身来大踏步的走开了,伊人摸不出头绪来,一边用手打着膝上的沙泥,一边对B说:

    “是怎么一回事,他难道发怒了么?”

    B说:

    “什么发怒,这便是他的神经病吓!”

    说着,B又学了K的样子,跪下地去,上帝吓,主吓,神吓的叫了起来。伊人又禁不住的笑了。远远的忽有唱赞美诗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边上来。B说:

    “你瞧什么发怒不发怒,这就是他唱的赞美诗吓。”

    伊人问B是不是基督教徒。B说:

    “我井不是基督教徒,因为K定要我去听圣经,所以我才去。其实我也想信一种宗教,因为我的为人太轻薄了,所以想得一种信仰,可以自重自重。”

    伊人和他说了些宗教上的话,又各把自己的学籍说了。原来B是东京高等商业学校的学生,去年年底染了流行性感冒,到房州来是为病后人保养来的。说到后来,伊人间他说:

    “B君,我住在C夫人家里,觉得不自由得很,你那里的主人,还肯把空着的那一间房借给我么?”

    “肯的肯的,我回去就同主人去说去,你今天午后就搬过来罢。那一位C夫人是有名的吝啬家,你若在她那里住久了,怕要招怪呢!”

    又在海边走了一回,他们看看自家的影子渐渐儿的短起来了,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伊人就别了B,回到C夫人的家里来。

    吃午膳的时候。伊人对C夫人把要搬往后面的K、B同住去的话说了,C夫人也并不挽留,吃完了午膳,伊人就搬往后面的别室里去了。

    把行李书籍整顿了一整顿,看看时候已经不早了,伊人便一个人到海边上去散步去。一片汪洋的碧海,竟平坦得同镜面一样。日光打斜了,光线射在松树的梢上,作成了几处阴影。午后的海岸,风景又同午前的不同。伊人静悄悄的看了一回,觉得四边的风景怎么也形容不出来。他想把午前的风景比作患肺病的纯洁的处女,午后的风景比作成熟期以后的嫁过人的丰肥的妇人。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比得太俗了。他站着看一忽,又俯了头走一忽,一条初春的海岸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他的清瘦的影子在那里动着。他向西的朝着了太阳走了一回,看看自家已经走得远了,就想回转身来走回家去,低头一看,忽看见他的脚底下的沙上有一条新印的女人的脚印印在那里。他前前后后的打量了一回,知道这脚印的主人必在这近边的树林里。并没有什么目的,他就跟了那一条脚步印朝南的走向岸上的松树林里去。走不上三十步路,他看见树影里的枯草卜有一条毡毯,几本书和妇人杂志等摊在那里。因为枯草长得很,所以他在海水的边上竟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定是属于那脚印的主人的,但是这脚印的主人不知上哪里去了。呆呆的站了一忽,正想走转来的时候,他忽见树林里来了一个妇人,他的好奇心又把他的脚缚住了,等那妇人走近来的时候,他不觉红起脸来,胸前的跳跃怎么也按不下去,所以他只能勉强把视线放低了,眼看了地面,他就回了那妇人一个礼,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来了,她原来就是那姓O的女学生。他好像是自家的卑陋的心情已经被看破了的样子,红了脸对她赔罪说:

    “对不起得很,我一个人闯到你的休息的地方来。”

    “不…不要…”

    看她也好像是没有什么懊恼的样子,便大着胆问她说:

    “你府上也是东京么?”

    “学校是在东京的上野…但是…家乡是足利。”

    “你同C夫人是一向认识的么?”

    “不是的…是到这里来之后认识的。…”

    “同K君呢?”

    “那一个人…那一个是糊涂虫!”

    “今天早晨他邀你出去散步,是他对我的好意,实在唐突得很,你不要见怪了,我就在这里替他赔一罪罢。”

    伊人对她行了一个礼,她倒反觉难以为情起来,就对伊人说:

    “说什么话,我…我…又不在这里怨他。”

    “我也走得乏了,你可以让我在你的毡毯上坐一坐么?”

    “请,请坐!”

    伊人坐下之后,她尽在那里站着,伊人就也站了起来说:

    “我可失礼了,你站在那里,我倒反而坐起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因为坐得太久,所以不愿意再坐了。”

    “这样我们再去走一忽罢。”

    “怕被人家看见了。”

    “海边上清静得很,一个人也没有。”

    她好像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伊人就在前头走了,她也慢慢的跟了来。太阳已经快斜到三十度的角度了,他和她沿了海边向西的走去,背后拖着了两个纤长的影子。东天的碧落里,已经有几片红云,在那里报将晚的时刻,一片白白的月亮也出来了。默默地走了三五分钟,伊人回转头来问她说:

    “你也是这病么?”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自家的左手向左右肩的锁骨xue指了一下,她笑了一笑便低下头去,他觉得她的笑里有无限的悲凉的情意含在那里。默默的又走了几步,他觉得被沉默压迫不过了,又对她说:

    “我并没有什么症候,但是晚上每有虚汗出来,身体一天一天地清瘦下去,一礼拜前,我上大学病院去求诊的时候,医生教我休学一年,回家去静养,但是我想以后只有一年三个月了,怎么也不愿意再迟一年,所以今年暑假前我还想回东京去考试呢!”

    “若能注意一点,大约总没有什么妨碍的。”

    “我也是这么的想,毕业之后,还想上南欧去养病去呢!”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