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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铁生短篇小说集情的命运 (第1/3页)

    爱情的命运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们常常这样说,劝人或者自慰。但过去的事如果真能过去,不留任何影响于今天,人们大概就不需要如此的劝人或者自慰。不是么?这样说的时候,一定是为了一往事的波涛又在浸痛尚未结疤的伤口…

    一

    我们从小就认识,她叫我大海哥,我叫她小秀儿。她是我家阿姨的女儿。

    阿姨才来时我刚上小学。一天放学回家,一推开门,见一个农村打扮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睁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

    “你是谁?”我问。

    “我是小秀儿,我妈在厨房。”她说。

    “你mama是谁?”我又问。

    她摇摇头,依旧那么怯生生地望着我,似乎没有懂得我的话。我饿了,在屋里东翻西翻地找吃的东西,小秀儿睁大的双眼一刻也不离开我。

    见我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苹果,她像是放了心,带着几分乡间怯音问我:“你是大海哥?”

    “是呀。”我一边嚼着苹果。

    她笑了,说:“婶婶说你回来跟我玩…”

    “什么婶婶?哎呀!你怎么把新娃娃包上这么多破布?!”我看见她怀里抱着舅舅新从国外给jiejie带来的洋娃娃。

    “怎么是破布?是被窝…”

    “把新娃娃弄脏了!”我跳起来,一把抢过洋娃娃。

    小秀儿不声不响,再度睁大了眼睛望着我。然后,开始慢慢地叠手里的几块破布。

    mama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农村打扮的妇女,小秀儿立刻跑过去,偎依在那个妇女的怀里。那就是小秀儿的妈,我家阿姨。

    mama狠狠训了我一顿,并要我把所有的玩具都拿出来,和小秀儿一起玩。

    晚上,mama把台布拿来给洋娃娃作被子,小秀儿的笑声充满了房间,她的天性是活泼的。一大海哥,我当洋娃娃的妈,你当她的爹,行吗?“小秀儿一句话,把爸爸mama都逗笑了,只有阿姨却垂了头。

    “不,我要当师长,不,当司令官!”我正把帽子捏扁,、腰里插着两把“手枪”在屋子里昂首阔步。

    “当官?大海哥,你别当官,当官要坏良心…”

    “啪!”阿姨一巴掌把小秀儿打了个趔趄,喊:“不许胡说!”

    “您说的嘛…又不是我…”小秀儿小声叨咕。

    “啪!啪!”又是几巴掌,一再胡说。打死你!“阿姨真的生气了。

    小秀儿哭了,阿姨也哭了。mama劝阿姨,爸爸哄小秀儿,我和jiejie吓坏了。

    大了,才知道这事的原因。有一次,看完《霓虹灯下的哨兵》,mama说,陈喜这个形象颇有典型意义,小秀儿的爸爸看了不知怎样想,他比陈喜多走了一步,进城不久,便抛弃了这母女俩。

    这样的人有,只是不好搬上舞台。

    小秀儿越来越漂亮。大伙儿也都这么夸奖她的时候,我们却很少在一起,偶尔见到,话也少了。阿姨嫁给了一个工人,小秀儿有了爸爸和哥哥。阿姨照样在我家忙,小秀儿却在她家忙,要上学,要做饭,要洗一家人的衣裳。每个学期的期末,阿姨都要拿来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笑着给爸爸mama看,说是小秀儿进步得这样快,多亏了我爸爸和mama。

    二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阵飓风便吹毁了我家的四合院。红漆大门贴上了封条,爸爸失踪了,mama被四处游斗。我是干部子弟中最不幸的一个,还没容得我穿上军服,戴上袖章,去造反,去高歌,去奔腾叱咤“黑帮子弟”的头衔便打得我晕头转向。象一片树叶,任飓风吹去,随飓风盘旋,凭飓风安排我的命运。

    那时我似乎才真正踏进了人世,长者亲昵的抚爱变作惶恐的冷眼,朋辈的戏谑之言成了罪责的依据,亲戚们的阿谀逢迎改为望风而逃。“革命后代”一旦为“黑帮子弟”所替代,赞扬便永远地消尽,嘲讽和喝斥随即袭来…我迷惑、恐惧,我感到苦闷和凄凉…

    mama又得了心肌梗塞。每夜在医院看护她的时候,我甚至感到绝望,在心底哀叹着命运的无情。往事浮上眼前,而往事又都已破碎,包括“人生”“幸福”“革命”“理想”——这往日侃侃而谈的一切。

    这时小秀儿来了,带来几样饭菜,说是阿姨叫她送来,mama和我都爱吃的;说是阿姨虽已不在我家,却时时挂念着我们。

    小秀儿坐下来,用少女特有的善良和同情的目光望着我,说:“伯伯和婶婶都是好人,我总也不会忘记他们对我的教导。我不相信他们会是‘黑帮’,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清楚?可有时那是命运,”我说。

    “命运?你怎么也相信命运?!”她露出惊讶和焦急的神色,久久地望着我。

    直到我把饭菜吃光,她才又说:“有一回伯伯跟我说起了命运——他知道我妈总把‘命啊命’的挂在嘴边上——伯伯说,”说到这里她仰起头,望着天花板,象背一条物理公式似的继续说:“命运绝非造物主的安排,因为那样的造物主是没有的。可是人们的头脑中却又为什么产生了命运的概念呢?…却又为什么产生…噢,我的本子上记着呢,”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日记本,翻开,认真地念下去:“那是因为客观世界里总有一些我们尚未认识的矛盾,而它们却又不依我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有时会影响我们,甚至伤害我们。这就是被人神化了的命运的本来面目。”

    “我知道,当时我也在。”我说。

    “可伯伯还说,”她急忙又往下念“我们共产党人的任务,就是要认识那些矛盾,掌握矛盾的规律,驾驭人类的命运。这你还记得么?”

    我说:“记得。”

    小秀儿的眉间现出轻松的笑容。

    二十几岁的年华,毕竟是人生最美妙的季节,是春天。它充满了活力、激情和向往。小秀儿尤其是这样,她的眼睛在闪光,她的激情在驰骋,她的青春在迸发,虽然她又是那样的文静。那时,我们便又谈起了人生、理想和幸福。人生是什么?是斗争;理想是什么?是革命;革命呢?是无私地为人民服务;幸福呢?便是这一切的总和,我们为共同的结论而兴奋,直到远处车站的钟声响过十下。“大海哥,你先睡会儿吧,妈要我替你,你都熬瘦了。”

    小秀儿不由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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