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_一位女士的罗曼史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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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女士的罗曼史 (第6/8页)

那么大的一个儿子!…都说她心狠,她自己也承认:她似乎缺乏妇女应有的天性——母爱,然而缺乏并不等于没有。她望着那五官酷似英雄的儿子,眼里涌出了泪水。

    又有一天,已经入秋了,那时候盒式录音带刚刚流行,街上常有年轻人提着录音机,哇啦哇啦地一路响过来。邓丽君的流行曲“阿波罗”的电子乐,气声演唱法,电子震荡形成的蛙音…构成了那一阶段的特定气氛。就在那样一种气氛中,慕樱在前门外新大北照相馆门口遇上了多年不见的金鹂鸣。金鹂鸣首先尖叫起来,然后搂住她在人行道上转了一圈。她心里一阵内疚,金鹂鸣为她受过处分,而且影响到后来的分配——可是她还没有开口说出致歉的话,金鹂鸣却已经挽住她的胳膊滔滔不绝地同她叙起了旧来。金鹂鸣把她拉到了“老正兴”饭馆,登上二楼,点了两个上海风味的名菜,同她边吃边聊。原来金鹂鸣现在根本不认为当年出现的事态是灾难与不幸——她笑嘻嘻地说:“对于我来说,他们是把鱼儿扔进了水里!”金鹂鸣毕业后被分到了一个部里的医务室当大夫,这虽然断绝了她医学事业上的前程,却使她获得了相对的清闲与舒适。现在她就要调回上海,与她的爱人和孩子团聚——而且,她父亲,一位上海知名的工商业者,政策得到了落实,她家将重新享有一栋花园洋房,并且已经领到了一大笔“退赔”…她对现实心满意足。她邀请慕樱到上海去玩,全家都去,就住到她们家中,她将在著名的“红房子”西餐馆,请慕樱全家吃番茄葡国鸡与法式烤大虾。她们快活地回忆起大学生活中那些有趣的细节,回忆到那件紫罗兰色的布拉吉,以及金鹂鸣拉着她跑到楼门口去照大镜子的场面…唉,生活啊生活,倘若当年没有那一些偶然的、琐屑的事件,慕樱的性格、心理、情思、向往…是不是会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变化呢?谁能说清!谁能?

    这次重逢的结果,是金鹂鸣帮慕樱调到了那个部里的医务室,由她取代了金鹂鸣的角色。慕樱去报到不久,齐壮思便被任命为那个部的负责人之一。

    现在指责慕樱的人,把她形容为一个阴谋家,硬说她之所以“混”入部医务室,是勾引齐壮思的计策之一。实际上确实不是那么回事。然而,慕樱却也认为,就算她确实是冲着齐壮思而去的,又怎么样呢?

    一天,晚饭后,女儿到胡同里跟小朋友跳“猴皮筋”去了,慕樱本着上述原则,冷静地招呼葛尊志说:“你坐下,我要好好地跟你谈一谈。”

    葛尊志正在收拾碗筷,不经意地说:“谈什么?再说吧——我先把碗洗了。”

    “你搁下,一会儿我来洗。”慕樱的表情声调令葛尊志吃了一惊“你坐下,我觉得不能不直截了当地跟你谈谈了…”

    葛尊志坐到她对面,事到临头竟然还懵懵懂懂。

    慕樱觉得她自己心里充满了最圣洁最高尚的悟性。她平静而庄重地对葛尊志说:“我不爱你了。我曾经爱过你,我感谢你承受过我也许是过分热烈的爱,而且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做出的重大牺牲。可是,我现在不爱你了,一点爱情也没有了——”

    葛尊志瞪圆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目眩神昏。

    “我知道你听见了我这些话,心里一定会很痛苦。可是我要是向你隐瞒这一切,那我就是不道德的…”

    葛尊志嚷了起来:“你怎么回事?我怎么你啦?”

    慕樱冷静到残酷的地步,继续往下说:“我们都应该冷静地面对现实。现实就是这样:我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另一个人,非常、非常热烈地爱上了另一个人…”

    “你怎么可以?!”葛尊志仿佛被她当胸刺进了一刀“你怎么干得出来?!你——”

    “现在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而是面对着这个事实,我们应该怎么办?…”

    葛尊志粗暴地大吼一声:“婊子!”他的脸先涨得通红,然后变得煞白煞白,他激动地拍着桌子问:“他是谁?什么人?”

    她便冷静地告诉他,是齐壮思。她扼要地把从几年前初次接触起,她对齐壮思的爱情的萌生、发展和达到炽烈的过程,讲了一遍。

    葛尊志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像发疟疾般浑身打颤。这几年他感觉到了她对他的情意的衰退,包括她在他怀抱中的性冷感,但是他万没有想到她是在另外爱着一位部长级干部!

    “你跟他…上过床啦?”葛尊志瞪视着慕樱,喘着粗气问。

    慕樱却从容不迫地回答说:“还没有。我甚至还没有正式向他表示。可是我相信他会爱我。你不要那么激动。你要懂得,我对他的爱,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爱,超出了一般的情欲,超出了生儿育女,安家过日子…”

    葛尊志不等她说完,便伸出手去,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并且咬牙切齿地咒骂她:“不要脸!贱货!”

    她高姿态地冷笑着,立即站起来收拾手提箱。葛尊志突然扑在桌上痛哭失声。

    邻居们闻声赶来,乱哄哄地询问着、劝说着。慕樱觉得这些芸芸众生何足道哉,只是坐着冷笑。葛尊志被人扶着靠到沙发上,只是一阵阵咬牙,羞于如实讲出刚才所发生的事。女儿突然回到家里,看到这意外的景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慕樱把女儿揽过去。当她抚摸着女儿头发时,心忽然软了下来——多亏了女儿这根线的维系,她当天没有出走。当晚她支开折叠床,睡在了厨房。第二天她委托同院的一位大妈多多看顾女儿,提着手提箱进驻了部里的医务室。

    她在生活中又一次破釜沉舟。这一次她更坚决、更果敢也更无畏。当晚她敲响了齐壮思的家门。齐壮思新搬进那一套住房不久。他十年前就逝去了妻子。他的大女儿一家同他合住。保姆来开的门,慕樱被直接引进了齐壮思的房间,其余的人都没有注意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人来找齐壮思,他们无法也无必要一一加以注意。

    齐壮思对于她的到来,略略有些吃惊。但他心里还是欢迎的。齐壮思一上任就发现慕樱调到了部机关的医务室工作,他去取过药,随便地坐着聊过十分钟、一刻钟——主要是了解她本人以及她所听到的关于部党组工作的反应,也兼及一些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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