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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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16/16页)

又要向何处去呢?

    我们会是一个被虚构的人吗?

    我常常遐想,深夜里的河流就是冥府的入口处,在深夜的某一个时刻,那里汇集了种种神秘的事物,在某些时刻,我会到那里,等待我存在的真相,我不止一次地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是被虚构的。

    多米,做一个被虚构的孩子是多么幸福,虚构的孩子就是神的孩子,一个晶莹的咒语从我们的内心发出,十年之后准时地降落在我们的头上,这是多么完美的虚构,神用意念轻轻一点,就完成了我们。

    除此以外,我无法解释我生活中出现的这些事实。

    去电影厂的那年,正好是二十九岁,我出生在一月份,办手续的日子也在一月份,这真是一个十分精确的计算。

    我想起在这之前的一年,二十八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我终于明白了那件事情的真正含义。

    当时我在N城,在省图书馆当分类员,独身住在一个公园尽头的一排破败的平房里。那段时间我空虚无聊,没有爱情,也没有朋友,在亚热带漫长的傍晚无所事事,既不愿闷在蒸笼似的房间里,又不好意思单独散步(如果那样,所有的人都会觉得你神经有毛病),我唯一能做而且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骑着自行车漫游N城。

    夏天穿裙,冬天穿风衣。骑车穿过N城最宽阔的地方——七一广场,我从大下坡放闸飞行,人与车飞快地坠落,裙子下摆高高飘起,一旦冲下广场,立即有八面来风将人托起,身轻如燕,这是一天中唯一能摆脱于平凡生活的时刻,人脱离着常态,不知身在何处。我在N城生活了八年,八年来,我骑车漫游的身影重叠在N城的大街小巷。

    我二十八岁的那年,有一个夏夜,我骑车到了河堤大街,我看到一幢十分熟悉的房屋正开着门,门口有几只白色的鸽子,我不由自主地朝它们走去。

    我不知为什么一直走到了房子的深处,那里亮着一盏灯,我听见一个声音说:进来吧,我知道你迟早要来的。我看清眼前坐着一位十分奇怪的妇人,容貌美丽,气质不凡,这使我十分吃惊。平庸的N城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女人呢?

    她说: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流水一样十分好听。

    我一时不知应对。

    她说:你是不是准备买相机?

    我说:是。

    她又问:你准备买什么牌子的呢?

    我答道:海鸥DF-1。

    她笑笑说:我这里有一台旧相机,你可以看看。

    她走进内室,捧出一个木盒子,里面用一块绿色天鹅绒包裹着一台相机。她小心珍爱地把相机捧在手里给我看。

    那是一台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年深日久但仍不同凡响的高级相机,它在她白皙的手掌中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显示着某种神秘的灵性。

    我发现它有一种震慑力,使我不敢轻易触碰它。

    老夫人语调平缓地说:这不是一般的相机,虽然年深日久,但它具有一项超凡的功能。

    她看了我一眼说:它能预测人的命运,年代可以随意调节,五年、十年,直到一百年,它会给你提供未来岁月的人或物的清晰图像。

    我完全被震住了,一股冷气从我的头顶穿过我的心脏直灌我的脚心。

    我听见老夫人说:当然,这个秘密你不能泄露,一旦泄露,立即失灵。同时,它只对它的主人开启这项功能,现在你还不是它的主人,你无法试用它。

    我天生对神秘的事物有浓重的兴趣,当她问我是否喜欢这台相机时,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喜欢。

    我又问:它十分昂贵吗?

    老夫人肯定地说:十分昂贵。

    我说:那我买不起了。

    她同样肯定地说:你买得起,只要你愿意。

    我脱口而出说:当然愿意。

    她微笑地看我,说:是吗?

    我急切地等着她开价。

    她便说:我不需要你付钱,我只要你一年的青春。

    我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说:我只要你二十九岁那年的时间,如果你买下我的相机,你就将永远没有二十九岁了,你今年二十八岁,明年就是三十岁。

    我陷入这一奇怪的交换中,一时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丧失一个二十九岁并不算什么,三十岁并不比二十九岁在外貌上有太大变化。

    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二十九岁呢?别的时间不可以吗?

    老夫人高深莫测地说:不可以。

    从十九岁那年起,我就认定“九”是我的幸运数字,那些奇迹般的好运统统降落在十九岁,二十岁以后的岁月又如此黯淡漫长,这使我怀着全部的希望等待我的二十九岁的到来,我坚信,到了二十九岁,一切就会改变的。

    二十九岁是我珍藏在心底的一颗珍珠,我怎么能把它轻易出卖呢。我想:二十九岁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否则老夫人是不会看中它的。

    老夫人郑重地说:多米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你希望成为女先知,还是希望获得现世的成功?

    我说:两者我都要。

    老夫人说:人不可以太贪婪。

    我说:那我要现世的成功。

    老夫人沉吟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你已决定放弃这台相机。多米,我很遗憾,你本来可以看见永恒,但你正在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我心有所动地对老夫人说:你是否能更改一下您的卖价,我可以给你二十九岁之外的任何两年或者三年的时间。

    老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她说:你可以走了。

    我面对失去的珍宝优柔寡断地问道:我能否考虑一天,明天晚上再把最后的决定告诉你?

    老夫人说:你已经做出过放弃的决定了,这就不可挽回了,一个不能够不顾一切地要下这台相机的人是不能成为它的主人的。

    她说:你还是走吧,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你不会再找到这所房子的。

    我跨出这所房子,回头看时,那灯光已经熄灭了。

    后来我曾多次骑车到河堤路,从它的开端走到它的末端,确实再也没有看到这所房子。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二十九岁对我的意义时,我常常想,假如当初我以二十九岁作为代价要下了那台先知相机,我是否还会有调到电影厂的可能呢?二十九岁的所有运气是否也会因为这一年的转让而不再降落到我的头上呢?是否我的命运轨迹会永远地不可逆转地成为另一种样子呢?

    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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