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河_第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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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第3/7页)

没有进展。秦老师奇迹般当日送到的介绍信看来也没有解决问题。

    上次他送介绍信来时,研究生办公室的人讲,"可以研究研究。"而今天他们研究的结果是,因为报名期内的工作已经结束,不能补办其他考生的手续。"明年再考吧,"那位研究生办的职员劝他说。

    他吓坏了。他急得声音颤抖,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衬衫。一个小时后,那位职员最后表示,研究生办是完全同情和理解他的;他们可以负责把他的情况反映上去,让上级在研究研究。

    他心事重重地跨上车子回家。从柳先生静谧的小院里带来的那种神圣纯净的激情已经荡然无存。他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好像扶不稳车把。他强制自己做着深呼吸,想平息心里慌乱的激动。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失神地想,那些人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原来是这么个结局在等着哪,干脆堵死泉眼,让河流从开头就干枯掉。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没有了主意。路过邮电局时,他抱着挣扎一下的想法又给秦老师打了个电报。

    他突然看见一个新开张的知识青年小酒馆。他心里一动,立即调转车头,朝徐华北家的方向蹬去。他想起徐华北的姑父在A委员会工作,是个领导干部。找华北去想想办法吧,他想,千钧一发啦。

    他推开徐华北家的单元门时,手表正指着下午四点。

    徐华北正在摆弄一些贴在大幅硬纸上的照片。他一眼瞥见了那些熟悉的画面:彩陶罐,黄河的傍晚。她来过这儿啦,他突然想到,她正在和徐华北来往呢。"喂,华北,干什么哪?"他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别扭。

    他看见徐华北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然后又慢慢地看定了他。他立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想,我明白啦。

    "写篇小评论,"徐华北平静地说,"我有个熟人在摄影家协会,帮她推荐几张作品。"他望着徐华北,没有说什么。"她不容易,也太不顺了。得帮她一把。"他还是没有说话,信手翻弄着桌上堆着的大照片。华北好像知道我想什么似的,只用个"她"字。别来这一套吧,华北,还在阿勒泰的地窝子里钻的时候我就见过你这一套。那时候,我们那一伙人还都没有刮过胡子。我们从来不买刮脸刀片,甚至见到别人刮胡子还觉得麻烦——那时候我就见过你这一套。海涛给我讲过你的故事。当然啦,我们离开那里以后就不提旧帐啦,在北京人和人用不着挤在一个地窝子里的一条皮被子下头,所以没有必要说那些往事。

    "我也不顺利哪,华北,"他冷冷地说。

    "你?研究生不是已经大半到手了吗?你还有什么不顺?"

    算了,华北。用不着这样,连讲话都充满敌意。你的那些故事还留在额尔齐斯河边上,尽管人们都已经不再用那河边上的规矩待人律己,可是那条河记着一切。那条流往北冰洋的河看重诺言和情义,也看重人的品质。

    "我今天倒了霉啦,"他阴沉着脸对徐华北说。

    "什么?今天你不是给你导师烧香去了吗?"

    "我听不懂,"他有些生气了,"什么叫烧香?"

    "烧香都不懂么?哼,"徐华北挑战般笑了一声,"烧香就是走后门,〔足堂〕路子,就是进贡表忠心。"徐华北的脸色冷峻起来,"烧香不是坏事么,你不烧他烧。我们本来就被压得他妈的喘不过来啦,烧香怎么样?放火也合情合理。你干嘛?假正经?你够顺的啦。大学稳稳毕了业,又分配到北京城。再一步步地往上混,眼看研究生又要到手啦。你够顺的啦,伙计。你不懂——你不懂谁懂?我看你的香烧得地道,没考就内定了。没有颜林他爹,你能〔足堂〕开路子吗?"

    他听着徐华北的发泄。他渐渐地平静下来了。华北在额尔齐斯河边上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火气,也没有这么多话,那会儿华北多谦恭。他想起了那条浩浩荡荡地向边境流去的大河,哦,在那条河上人们讲的是另一套行话。那条河只认识意志、热情和诺言。那儿的水土只认识有劲的胳膊,大碗的白酒和爽朗的大笑。华北,那时的你是多么文雅、多么谦恭呐!那时你讲不出这么一套,更讲不了这么粗。他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

    "算啦——华北,告诉我——你看上她了?"

    徐华北怔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回答道:"对,我爱上她了,"他看着徐华北站了起来,两眼冒着火光。"我可没有你那么顺。我没有大学文凭,也没法子考研究生。我想的全干不成,好事从来轮不上我。我从六岁就学过钢琴,十一岁就在少年宫学画。我不信我就当不了个艺术家,可是我连个艺术毛也摸不着。妈的,家抄了几遍还不算,还把我涮到新疆玩砍土镘,一玩就是四年五年。要不是靠着熬了几年大头兵,今天也爬不回这个窝。我白白地在那儿踩了两脚泥,到现在才混了这么个烂秘书,而且,是给个白痴当秘书!"徐华北猛地挥起手,咚地砸在旁边的钢琴键盘上,那琴发出一声吓人的轰鸣。"但是我懂艺术!…我理解她的摄影,她现在和我一样不顺。我帮得了她,只有我帮得了她这一把。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俩合适。我们俩都要靠这一步跳出坑来…"徐华北满脸涨得通红,在地板上急促地走来走去。

    "怎么,你有意见?"徐华北凶狠地盯着他。

    "不,"他简短地回答,"我管不着,"他坐了下来,奇怪地打量着徐华北,"坐下,华北。你怎么啦?"

    徐华北局促地笑了一下,语调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呵,对不起,我最近不知怎么,心情不好,总是激动。"

    他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徐华北去给他沏茶。多有意思,瞧华北又变得文质彬彬了。现在华北和这套房间的陈设和气氛又一致了。可刚才可不同,他想,跟在额尔齐斯河边插队的时候更不同,那时插队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了,布尔津附近的戈壁滩上总是刮着风沙。走近额尔齐斯河的白砂岸时,常常能看到砂粒在水面上溅起一大片密密的麻点。那个春天汛期过后不久,他曾经看见华北躲在陡岸下面哭。泪水在脸上冲开污垢,淌成一条条花道道。他还记得那天天色晚了,河水在薄暮中闪着白晃晃的光。我一点也不想讥笑你,华北。当时我急忙离开了河岸,生怕打搅了你。我以为你正在认真地回顾你的插队生涯呢,可是你没有。你没有去找那个被你甩掉后变得痴痴呆呆的女孩子谈谈,也没有和那些心直口快的牧人们告别。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你曾经义正辞严地向公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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