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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ct;民國女子sect; (第6/8页)

打招呼,

    但我真高興我是與她在一起。讀詩經,我當她未必喜歡大雅,不想詩經亦是服她

    的,有一篇只念了開頭兩句、“倬彼雲漢,昭回于天”,愛玲一驚,說、“啊!

    真真的是大旱年歲。”又古詩十九首唸到、“燕趙有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

    裳衣,當戶理清曲。”她詫異道、“真是貞潔,那是妓女呀!”又同看子夜歌、

    “歡從何處來,端然有憂色。”她歎息道、“這端然真好,而她亦真是愛他!”

    我纔知我平常看東西以為懂了,其實竟未懂得。

    愛玲不看理論的書,連不喜歷史。但我還是看了她的一篇寫衣裳的散文,纔

    與民國初年以來的許多大事覿面相見相知,而她這篇文章亦寫衣裳只是寫衣裳,

    全不用環境時代來說明。愛玲是凡她的知識即是與世人萬物的照膽照心。

    (八)

    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覺得她甚麼都曉得,其實

    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交涉,好像“花來衫里,

    影落池中”一日清晨,我與她步行同去美麗園,大西路上樹影車聲,商店行人

    ,愛玲心里喜悅,與我說、“現代的東西縱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們的,與我

    們親。”

    愛玲的母親還在南洋,姑姑已先從歐洲回來,在怡和洋行做事,一日她說起

    柏林戰時不知破壞得如何了,因就講論柏林的街道,我問愛玲,愛玲答、“我不

    想出洋留學,住處我是喜歡上海。”所以我政治上諸般作為,亦終不想要移動她。

    我與愛玲同看日本的版畫、浮世繪、朝鮮的瓷器,及古印度的壁畫集,我都

    伺候看她的臉色,聽她說那一幅好,即使只是片言隻語的指點,我纔也能懂得它

    果然是非常好的。還有愛玲文章里描寫民間小調里的鼓樓打更,都有一統江山的

    安定,我纔亦對這些東西另眼相看。可是隨即我跟愛玲去靜安寺街上買小菜,到

    清冷冷的洋式食品店里看看牛rou雞蛋之類,只覺與我剛纔所懂得的中國文明全不

    調和,而在她則只覺非常親切,她的新就是新得這樣刺激的。

    我與她同看西洋畫冊子,拉斐爾與達文西的作品,她只一頁一頁的翻翻過,

    翻到米開朗基羅雕刻的人像“黎明”,她停了細看一回,她道、“這很大氣,是

    未完工的。”塞尚的畫卻有好幾幅她給我講說,畫里人物的那種小jianian小壞使她笑

    起來。愛玲自己便是愛描寫民國世界小jianian小壞的市民,她的《傾城之戀》里的男

    女,漂亮機警,慣會風里言、風里語,作張作致,再帶幾分玩世不恭,益發幻美

    輕巧了,背后可是有著對人生的堅執,也竟如火如荼,惟像白日里的火山,不見

    焰,只見是灰白的煙霧。他們想要奇特,結局只平淡的成了家室,但是也有著對

    于人生的真實的如泣如訴。

    現代大都市里的小市民不知如何總是委屈的,他們的小jianian小壞,小小的得意

    ,何時都會遇著大的悲慘決裂。現代的東西何時都會使人忽然覺得它不對,不對

    到可怕的程度,連眼前那樣分明的一切,都成了不可干涉。愛玲與我說、“西洋

    人有一種阻隔,像月光下一隻蝴蝶停在帶有白手套的手背上,真是隔得叫人難受。”又一次她告訴我、“午后公寓里有兩個外國男孩搭電梯,到得那一層樓上,

    樓上惟見太陽荒荒,只聽得一個說再會。真是可怕!”

    掃帚星的尾巴有毒,掃著地球,地球上就要動刀兵或是發生大瘟疫,但不致

    因此毀滅,如今民國世界便像這樣,亦不過是被西洋的尾巴掃著罷了,所以愛玲

    還是從赫克斯萊的影響走了出來。

    中國文明就是能直見性命,所以無隔。我與愛玲兩人並坐著看詩經,這里也

    是“既見君子”,那里也是“邂逅相見”,她很高興,說、“怎麼這樣容易就見

    著了!”而庾信的賦里更有、

    樹里聞歌,枝中見舞,

    恰對妝台,諸窗並開,

    遙看已識,試喚便來。

    愛玲與陽台外的全上海即是這樣的相望相識,叫一聲都會來到房里似的。西洋人

    與現世無緣,他們的最高境界倒是見著了神,而中國人則“見神見鬼”是句不好

    聽的話。

    中國人說天意,說天機,故又愛玲在人世是諸天遊戲,正經亦是她,調皮亦

    是她。我是從愛玲纔曉得了中國人有遠比西洋人的幽默更好的滑稽。漢樂府有個

    流蕩在他縣的人,逆旅主婦給他洗補衣裳“夫婿從門來,斜倚西北眄”,我與

    愛玲唸到這里,她就笑起來道、“是上海話眼睛描發描發。”再看底下時卻是、

    “語卿且勿眄”,她詫異道、“啊!這樣困苦還能滑稽,怎麼能夠!”兩人把它

    來讀完、“語卿且勿眄,水落石頭見,石見何磊磊,遠行不如歸。”這麼一句竟

    是對困苦亦能生氣撒嬌。這種滑稽是非常陽氣的糊塗。

    愛玲自己,便亦調皮得叫人把她無奈。報上雜誌上凡有批評她的文章的,她

    都剪存,還有冒昧寫信來崇拜她,她亦收存,雖然她也不聽,也不答,也不作參

    考。我是人家讚揚我不得當,只覺不舒服,責難我不得當,亦只得咄的一聲“無

    聊”,但他若是誠懇的,我雖不睬他,亦多少珍重他的這份心意。愛玲卻不然。

    她笑道、“我是但凡人家說我好,說得不對我亦高興。”勸告她責難她得不對,

    則她也許生氣,但亦往往只是詫異。他們說好說壞沒有說著了她,倒反給她如此

    分明的看見了他們本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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