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斛珠夫人_缬罗II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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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缬罗II (第4/6页)

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辨认出身份似的,语气里露出一点笑意“那么,便留几个人护送殿下到港口罢。您此来注辇,真是带了一位良将。”他对呆立原地的十一岁男孩儿点了点头,又唤那夸父武士的名字:“戈乌图,走吧。”巨人站起身来,淋淋漓漓带起瓢泼大雨般的河水,转身便大踏步走了,步履动地。血红的火光失了屏障,骤然倾泻而入,少年们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数百注辇军士尾随夸父而去,只留了约三十名在原地,预备护送他们往港口去。那些军士腰巾末端都绣了逢南五郡的靛青色犬牙徽记,短刀柄上也缠着靛青的粗绸子,络了金线,确是英迦大君的贴身亲随。

    夸父转身的那一瞬间,连绵的火光簇拥下,汤乾自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那想必曾是一名颇英俊的青年,如今却枯瘦成病,容貌损毁,独剩下一对注辇人独有的浓丽深沉眼眸,烽火乱军里仍有明晰的神光。松绿掐金的袍子底下,一双腿软绵绵地耷拉着,鞋底雪白,竟似从来未曾下地行走的样子。据说英迦大君十七岁上在逢南狩猎时,坐骑踏到了毒蛇,受惊人立,将大君摔下马去,此后便不能再行走,果然是真的。

    天穹猩红,朝着毕钵罗城垂笼下来,夜风里有浓厚血气缓滞流动。雨水拍打着王城墙檩残烬,激起微温的焦臭烟气,四顾满目凄凉。尸体在水面荡漾旋流,浮白僵死的手轻轻撞击着宫殿的石础。

    注辇人的大队已去得远了,季昶依然伫立在原地,久久地静默着,脸上泛着潮红。

    “殿下?”汤乾自低下身子,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您怎么了?”季昶转过眼来看他,汤乾自一时竟被那秀丽丹凤眼里的神情骇住了。十一岁男孩那浅茶色的瞳仁变成了深郁的黑,有如暴雨前沉潜的云涡,凛冽蛇行的电光在其中奔窜隐现。“震初,我不要习武了。”季昶抱着他的颈子低声说“从前我总以为要做英雄须得有一身勇武胆气,战功出众,就像演义里说的羽烈王一样。可是震初,你看那个人,他没有武艺、没有战功,连行走都不能,单只要开口说一句话,就能让那样雄悍的夸父俯首听命。他身上有种东西…我就想要那种东西!有了它,生杀予夺,令出即行,谁也不敢再欺侮我,天下万事都遂我的心意。”原本甜稚的声音绷紧了,埋在他的肩上低喑地、一字一句地说“总有一天,这九州十国的人都要知道我褚季昶。”两国军士在他们身边齐整行进着,谁也没有听见那孩子的话。

    据后世史书记载,那一夜,注辇王钧梁的一名随臣起心反乱,乘着钧梁王宴请英迦大君的时机,在席间欲行弑逆,零迦王妃与王太子羯兰先后以身阻拦,母子相抱而死。英迦大君的亲随卫兵奋起击杀反贼,然而钧梁王身受重伤,不能视事,太子亦已暴毙,只得暂由英迦大君摄政。零迦王妃遗下的公主缇兰当年不足六岁,幼子索兰出生方才三月,均由英迦大君抚养,索兰另立为王太子。宫人内臣与王城卫兵,牵扯入罪者不下三百之数。既是叛臣作乱,为何王城卫士与英迦大君的亲卫竟夜鏖战于宴殿风台之下,为何大君的亲随夸父会暴起闯入王城内城,这些关窍枝节,自那之后也都是无从追考的了。适值夏末,尚有溽热之气,腐食的青翎猎枭昼夜翔集于王城之上,半月不散,因得名“盘枭之变”钧梁王这一伤,延宕了三十余年,直到他崩殂的那一日,始终没有痊愈。英迦大君的摄政,亦就此持续了三十余年。

    隔着苍茫叆叇的烟和雨,汤乾自依稀看见夸父肩上那个幼小的公主正朝他们这边回过头来,无光的、盲了的双目空洞地转动着,在这缭乱动荡的夜里,仿佛寻找着谁。颊边凝着一点殷艳的红,是他方才刀尖甩出的那一滴血。

    再见到那个小女孩,已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了。

    红漆桌子有了年头,叫滚热的盘碗烫下不知多少重重叠叠的白圈子,永远附着一层薄油,一捺下去就是一个指印。金铢在脏腻的桌面上旋转着立了起来,成了一枚小小的呼啸着的金色影子。

    金发与黑发的水手们高声议论着,仿佛是某个同伴被歧城港妓馆的老鸨从二楼窗子丢出来的丑事,说到乐处便轰然大笑起来,粗陶杯碟翻倒一桌。

    独坐暗角的少年兴味索然地看着眼前金铢旋转,手边的酒早冷了。一张阔大柔软的哑灰素缎子将他兜头盖脸裹了起来,直披到腰下,旁人只能看见半个俊秀的下巴,与半张冷薄的唇。这身打扮本来寻常,瀚州道上风沙狂暴,商旅多是如此打扮,可在这四季暖湿的城市里,却颇为醒目。

    这是毕钵罗港旁再寻常不过的一间小酒馆,充满了粗话、呕吐声、劣酒的刺鼻芳香与下酒菜的油盐味。水手们下了船便先往这样的地方来喝几杯,待到脸涨红了,身子也活络了,再勾肩搭背出去寻别的乐子,当然也不乏一醉到底,睡倒在酒馆桌子底下的。商人们亦喜欢在此处会面,昏暗嘈杂的地方,宜于掩盖一切违禁的小本生意商谈。

    少年忽地抬了抬头。有个矮墩墩的身形跳上了少年对面的椅子,不由分说将一块破油布在他面前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是三五朵淡青色半透明的干燥花朵,薄绢裁成的一样。

    “少年仔,挽梦花要不?”河络女人粗嘎地问了一声,见他不回话,便起劲地说了下去“好东西啊!从闵钟山上弄来的,拿一朵泡酒喝下去,能做一天一夜的美梦啊,做皇帝、娶美人、金山银山,活生生的,都随你的意!平常都是一个半金铢一朵,给你一个金铢拿去,可算是便宜你了…”说着,便从油布里麻利地拣出一朵干花,要往少年的酒杯里丢,另一手便去取桌上转动的那枚金铢。

    少年的手却比她快,右手将木杯掩住,左手修长食指向下一按,金铢便被按在了肮脏的桌面上。“阿姐,别哄人了。”少年声音里似乎含着笑“这不就是缬罗花么?晒干和酒喝下去,是能做一日的梦不错,可只能梦见自己往日的情形,拿去卖给思乡的水手倒不错。我这个金铢留着还有用,你别打它的主意。”河络女人也不纠缠,面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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