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09三雄聚会 (第6/6页)
问你一句话,你看将来运河会不会通?” 这句话真个问到孙样太的老本行“一条运河,来回我走过上百趟,真是闭了眼睛,只听声音就晓得是哪个码头。要问到运河将来会不会通?这话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谈不完。不过,千言并一句,”他停了一下很有力地说:“时世不平靖,就永远不会通。” 接下来便滔滔不绝地谈运河的情形,哪里淤塞不通,哪里管理不善,应该如何修浚。如何改良?但是,说来说去总要时世平靖了,才能动手。现在连岁修都已停顿,何能期望大修? “河工是个无底洞。‘南河’上的大小官儿,那份阔绰,想都想不到;人家都说扬州的盐商阔,从前两江总督陶大人没有整顿淮盐的时候,大盐商我也见过,他们的阔,阔得还有道理,河工上的阔就阔得没有道理了。” 谈到这里,有跑野马的模样,刘不才便把话拉了回来“我也听说过,河工上一年三百六十天,不管有人听还是没人听,戏,天天照唱不误。又说,一个厨子只做一样菜,这样菜上了席,他自己就到堂子里吃花酒去了。这都不去说他;孙老大,你倒说说河工的岁修看。” “河工的岁修,一年有好几百万银子的经费,真正用到河工上的,只有一两成;用到三四成,除非这年雨水特别多,不然一定可以‘报安澜’;若是用到一半,那真是刮刮叫的好官。到‘大计’的时候,包定高升。这样子,你们想想,就算它每年用一两成,也有几十万银子花在河工上;现在呢,哪个去管,哪里来的钱修?好好一条运河,要弄到不可收拾。这件事,唉!”孙祥太痛心疾首地说:“真正是劫数。” “大家都遭劫,不过,”小张急转直下地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先是这面得势,现在看起来,这面又要得势了。这面倒像‘放花筒’一样,虚好看了一阵子。” 同是口中的“这面”要看小张的手势,才能分辨出来,先头的这面是提长手,现在的这面是提朝廷,而“虚好看了一阵子”的也是长毛。 “是的。”孙祥太点点头“我看他们的气数也就是那么一点点。不过,局面一拖长总不是办法。” “拖长、缩短全在自已。”小张凑过脸去问道:“老孙,如果官兵打过来,你怎么样?” “我?”孙祥太很仔细地看了看小张“我还是要官兵。” 小张和刘不才相视笑了。 话到此处,无须再有所犹豫,小张率直表明,他决定帮官军的忙,打探消息,策反接应;希望孙祥太也“站到一起来”一面做杂货生意,一面负责往来联络之责。他虽没有提出朱大器的名字,但有刘不才在座,也就可以想象得到,必有关联。 孙祥太到底上了几岁年纪,做事稳重;所以听得小张吐露心曲,一时却并无表示,只低着头喝酒。但见他浓眉掀动,双眼不住眨动,是在往深处去想的神情。 刘不才和小张都有些焦急,但却不是担忧;江湖道上到了这种信得过的地步,孙祥太即使不愿参与密议,也一定守口如瓶,点滴不漏,大可放心。焦急的是,这件大事,实在少不得孙祥太这样一位可以将杭州、上海以及两地之间各码头贯串起来的人物,所以丞待他的一诺。 重如千金的一诺,终于有了“好的,算我一份。”孙祥太说:“事情可以做,也应该做。” “孙老大,”刘不才到这时候才开口表明态度“这件应该做的事,做得决不会错!几时到上海,跟大器碰碰头。孙老大,这件事做好了,将来你们帮里,就算你是顶几尖儿的人物了。” “但愿如此。”孙样太也要说明他的看法“照规矩说,清帮骨子里是要反清复明;不过做事也要睁眼睛看一看,动脑筋想一想。反清复明四个字一定要联在一起讲,长毛虽说跟洪帮山头有关系,他们的所作所为,哪里有一点恢复大明江山的味道?说实话,恢复大明江山是假,为老百姓是真。我就是为了这个,不赞成长毛,比较起来,还是清朝的皇帝好。” 孙祥太有此想法,刘不才倒不免惊奇:看他像个草莽英豪,不道还有一番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倒要听听他的。 于是他问:“孙老大,你行的路多,见的事广,倒说说看,比较之下,高在何处,矮在哪里?” “这一层说来话长,我们在漕船上的人最清楚。明朝末年,不管军饷也好,宫里头的胭脂花粉也好,统通都堆在种田人头上,只要一遇刀兵水旱就‘加派’;结果弄到种田的有田不敢种,情愿到外路地方讨饭。所以田地的田字,有两句话,叫做‘昔为富之基,今为累字头’。照老辈讲起来,明朝的皇帝,混帐的多;到了末年的腐败,不亡是没有天理了。” 这番话更令人悚然动容,刘不才对明朝末年的情形,不大清楚,只是听他的语气如此有决断、有把握,便不知不觉地听从了。 “这一点,说起来就是清朝的皇帝好了。不说别样,光说一条乱糟糟的运河,能够把它修好;从杭州到北通州,一路畅通无阻,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接下来,孙祥太便大谈康熙年间,皇帝如何教靳辅兴于成龙治河的故事。然后提到“永不加赋”的诏令。 “这也是清朝皇帝了不起的地方,从康熙到现在,永不加赋,没有哪个皇帝敢违背家法;所以种田人的日子,说起来还是好过的。” “那倒也不见得。”小张说道“遇到贪官,照样刮得‘天高三尺地无皮’。” “那是一时的,有贪官也有清官。如果圣旨说要加派,清官亦没有办法。”说到此处,孙样太觉得话该收束了,便下了个结论:“总而言之,哪个做皇帝都要纳粮。只看这个皇帝是不是真为百姓?真为百姓,心甘情愿纳粮;不然随便他说得天花乱坠,大家表面听听他的,心里有数,到了辰光,对你不起,皇帝请你不要做!现在长毛就快到这步田地,他们越垮得快越好。” “老孙,”小张异常满意他的态度;但因为如此,反倒似有些不信以为真,不知本觉地脱口问道:“你这话是真的?” 这句话在孙祥太觉得很严重,脸色都有些变了;一言不发,斟满了一杯酒,然后取出一把“解手刀”伸出左手小指,用刀尖一刺一挤,沥了几滴在酒里。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