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玻璃的花房_第十二章黑伞全书终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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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黑伞全书终 (第6/7页)

小蝶说用不着再跟她说这些了,如果今天他跑来,只是想听到她说几句好听的话,那么一定会很失望。张小蝶说她早就厌倦了他的高调,而他的崇高理想与她也毫无关系。

    张小蝶气鼓鼓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马大双说:“但是,但是革命者总要有理想才行,革命者永远是年轻…”

    张小蝶说:“年轻个屁,你滚走吧!”

    我记忆中的一九七六年,充满了黑色的印象。黑色的碎片像雪花一样在空中翩翩起舞。这一年没完没了地开追悼会,没完没了地奏哀乐,全国人民一次次戴黑纱,为周恩来总理送行,为朱德委员长送行,为毛主席他老人家送行。也不仅是因为遥远的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死了二十四万二千七百六十九个人,重伤了十六万四千八百五十一人,这个精确的数字当然是后来统计出来的。木木身边的好几个人都死于这一年,除了“小眼睛”的父亲,还有王叔平的奶奶,还有李无依的一个远房姑妈,还有戏校的两个触电身亡的学生,当然还包括马小双的双胞胎哥哥马大双。马大双就活生生地死在木木的眼皮底下,那一年身边太多的死亡,足以给木木造成一个惨烈的黑色印象。

    出现在一九七六年生活场景里的张继庆,更像一部心理恐怖片中的电影人物。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刮风或者下雨,阴天或者灿烂的大太阳,张继庆都拎着那把黑伞,像个幽灵一样从戏校大院走过。那把神秘的黑伞,是某个国民党将军最心爱的遗物,据说是当年美军顾问团的一位军官送他的,它曾伴随着将军的戎马生涯,一直到临死前还紧紧地握在手中。张继庆出狱后继续在火葬场工作,天天在焚尸炉前与死人打交道,焚烧将军遗体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漫长的雨季,连绵不断的细雨下得让人心烦意乱,让人看着天空忍不住要跺脚骂娘。张继庆不由自主地看上了那把质地良好的黑伞,打定主意要将它占为己有,他不得不稍稍用了些蛮力气,把将军僵硬的手指掰得格格直响。对于负责火化的师傅来说,焚尸炉前顺手牵羊算不了什么过错,好东西随着熊熊烈火化作乌有那才叫罪过。

    张继庆与马小双很快就发生冲突,这完全是预料中的事情。两人都是从牢里放出来的,一言不合,立刻大打出手,只可惜张继庆已经老了,根本不是年轻气盛的马小双的对手,三拳两脚,已经鼻青脸肿跌翻在地。张小燕照例都是站在马小双一边,张继庆刚放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同情他,遇什么事让三分,渐渐地就受不了他的唠叨。或许是常和死人打交道的缘故,张继庆说话从来不考虑对象,完全不在乎听众的反应,他只知道说呀说呀,说得听的人恨不能立刻跳起来给他两个耳光,恨不能拎起小凳子朝他脑袋上来一下。坐牢本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到张继庆嘴里,那就是上刀山,那就是下火海,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革命经历,就好像立过大功拿了大奖。

    张小燕没那个好脾气好耐性,她受不了他的唠叨,便与马小双联合起来收拾张继庆。马小双毫不含糊地教训了张继庆,威胁说日后见一次揍一次,就像打小偷一样,一直打到他彻底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为止。这腔调完全是混事魔王的不讲道理,因为邪恶到了极点,张继庆毕竟快五十岁的人了,打又打不过他,惹不起只好带些狼狈地躲,远远地看见马小双就绕道走。有理由相信,张继庆随身带着一把黑伞,最初就有当作防身武器的意思,那黑伞的钢骨极好,伞尖像匕首一样锋利。

    张小燕与马小双好好坏坏,张继庆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拿他们毫无办法。除了最恶毒的诅咒之外,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这辈子要说倒霉,就错在娶了你妈。一辈子没老婆又怎么了,一辈子不碰女人,天也不会塌下来,地也不会陷下去。我错就错在不该娶了那女人,扫帚星碰不得,碰了就要遭殃。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读书识字的千金,少他妈来这一套,不就是个该死的女特务,不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偷人轧姘头,什么下作的事情不敢做。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比你妈还狠,你比你妈还厉害,你比你妈还不要脸。把你养了这么大,除了忘恩负义,你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哪有一件事情是对得起我的。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送去做牢,最大的本事就是怂恿那小畜生来打我,你还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好了。”

    张继庆咬牙切齿,和尚念经似的控诉着,空气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张小燕的耳朵里都快听出老茧来,家里待不住,便索性搬到外面去住。张小燕一走,张继庆失去了谩骂的对象,又把仇恨转移到小女儿张小蝶身上。张小蝶也忍受不了,抱怨说我妈已经死了,我姐也搬走了,你还是没完没了,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我也逼走完事。张继庆说,你们都走了才好,都他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更称心。张继庆说,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多好,我就担心你长大了,会跟你姐学坏,可我担心有什么用,一千个担心,一万个担心,你还是学坏了。张继庆说,我担心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狗难道还能改得了吃屎,你们都是一样的坯子。

    张小蝶说:“是呀,我也用不着学坏,我本来就坏。”

    自从监狱里放出来,张继庆酒量似乎越来越大。在火葬场工作的人,个个都是好酒量。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那时候有种说法,尸体火化以每日的最后一炉为好,因为这样时间长,燃烧充分,因此家属常常用些小恩小惠来贿赂。最常见的是送两瓶酒一条烟,这些烟酒照例都不带回去,就在火葬场里享用。弄些熟菜,买包花生米,切半斤猪头rou,称一斤豆腐干,吃得面红耳赤然后才磨磨蹭蹭地回家。火葬场上班的人都宁愿在单位里多耗些时间,待在这里反而觉得自在,他们一般也没什么朋友,没人愿意与他们结交,他们也不愿意与别人结交。就算是天天见面的熟人,大家彼此都存着忌讳,见面都不愿意打招呼。九月里的一天中午,张继庆带着酒意提前下班回家。他发现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女儿张小蝶赤条条四仰八岔地躺在床沿上,马小双裸着下半身,正肆无忌惮地做那种事情。张继庆感到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时间突然停止了,空气也凝固了,然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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