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散文、随笔集_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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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 (第7/13页)

出卖了,而且只卖了三十块银币。如果主能够依靠万族万民,一个犹太岂能得逞?综上三点,詹牧师才毅然决然地退出了教会。他认为,宗派帮会只能使人虚伪、狭隘、愚昧,如果你相信善良可以战胜邪恶,相信真理,同时相信你的理想符合真理,那又为什么非得加人教会不可呢?让真理去指引你,比让教规来约束你要好得多。于是詹牧师更加信仰马列主义了,原因也有三:①马列主义是主张科学的,而不是主张迷信的;②马列主义从来只讲为人民服务,而绝不要求人民“俱当”跪倒在其面前“欢呼颂扬”;③马列主义是靠真理来团结人民的,而不是依靠结帮拉派来稳固自己的统治。“这就是马列主义伟大于任何宗教的原因!”詹牧师说。

    所以读者可以相信,詹牧师只是想写几篇“黑色幽默派”小说,绝不是想拉帮结派乱我公安。其动机之纯粹,我愿以头作保。

    “我有些作品要发。”詹牧师羞怯地低声说。

    “哦?在哪家刊物上?”

    “不不不,我是说…”他的脸红到了耳根。

    当时我又在詹牧师家吃午饭,不过这次是我买的酒和菜。编辑愿意结交作者,正如作者愿意结交编辑一样,彼此彼此。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一个老知识分子照直开口求人,是“难于上青天”的。

    “什么体裁?”

    “小说!”他连忙说。

    “能大概讲一讲吗?”

    “嗯…你了解黑色幽默派‘吗?”

    我一时只想起了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和一个叫小伏尼格的人。

    “不——!”詹牧师宽厚地笑了:“‘黑色幽默派’绝不是外国人的发明。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嘛。你以为《儒林外史》中没有‘黑色幽默’吗?你不觉得鲁迅也是一位‘黑色幽默派’大师吗?阿Q的处境怎么样?不正是又可怕又可笑又无可奈何吗?”

    〔注八]“黑色幽默”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重要的文学流派。…作为一种美学形式,它属于喜剧范畴,但又是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变态的喜剧。…其作品,常以夸张、超现实的手法,将欢乐与痛苦、可笑与可怖、柔情与残酷、荒唐古怪与一本正经揉和在一起…“黑色幽默”的产生是与六十年代美国的动荡不安相联系的。——摘自{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册》82年5月第1版。

    “就像中国的围棋,”他又说“被日本人学了去,倒又反过来向我们趾高气扬。”

    “吃吧。”我只得指着桌上的小腊肠说。

    “啪!上来就在中央布一子,谁的发明?”

    “当然。”我说。真的,到底是谁的发明呢?

    “世界上最短的微型小说是哪国人写的?”

    “当然。”我吃了一片小腊肠。

    “世界上最早发现飞碟的是哪国人?”

    “当然,当然。”

    “世界上最小的小提琴还不也是中国人造的?!”

    “吃吧,吃吧。”我给詹牧师也夹了一片小腊肠。我不懂乐器的制造。

    “针灸是中国人发明的,这总是公认的吧?可如果我们再不认真研究,早晚美国人也要来指教我们了。”

    “中餐也是比西餐好,连外国人也承认。”我对烹调挺内行。

    “‘黑色幽默’也面临这个问题。吴敬梓不知要比小伏尼格大几辈儿呢!当然,我们不妨大度些,就算那是美国人的首创吧。我从来不主张纠缠历史旧帐。但外国人办不到的事,中国人可以办到,何况外国人已经办到了的呢?中国人更没有理由不办到。我想起写‘黑色幽默派’小说来。也就是为的这个。”

    “行吗?”

    “信心告诉你主是什么,主就是什么。”

    在我们的交往中,这是詹牧师唯—一次主动提到主。

    “那么主是‘黑色幽默’的了?”我说。

    他顿时愣住,尴尬地吃了一片腊肠,接着又吃了两片。

    我赶紧说:“我不过开开玩笑。”

    他疑虑地瞅了我一会,说:“我也不过打个比方。”他又看看窗外,小声提醒我:“咱们这是在屋里说。”

    [注九]“咱们这是在屋里说”一语,同时兼备三种意思:①在外面不能这样说;②咱们现在说的,外面的人并没听见;③咱们之间是了解的、信任的,谁也不会出卖谁。

    [注十]自“文革”以来,詹牧师是忌讳别人跟他谈主和宗教的:读者慢慢会抱怨,一篇关于牧师的报告文学,涉及宗教的地方太少了。其原因正出于此。

    “信心当然是重要的。”我说。

    “很重要!而且‘黑色幽默’有什么难作呢?总共两个特点——黑色和幽默。也就是让人既感到可怕又感到可笑。这难吗?笑话!外国人不过是故弄玄虚,而我们有真实的生活素材。”

    “能讲一个吗?”

    詹牧师恩忖片刻,讲了一个,备忘于下:“文革”中,王某出差到某地,刚下火车就被一群手持牛皮带、臂佩红袖章的人揪了出来。那群人问:“你是保县党委的,还是反县党委?”王某听他们把“保”排在前面,就说:“保。”不料那群人正是反县党委的一派,于是王某被追着打了十皮带。王某跑出车站,立足未稳,又被一群臂佩红袖章、手持牛皮带的人抓到。“你是保县党委的,还是反县党委的?”王某慌忙说后一种:“反!”是他又被追着打了十皮带,原来那又是保县党委的一派。王某想:这地方真怪,说话也没个前后次序。他连忙返回车站,决定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转眼之间,他又被一群人围住。“你是什么观点的?”“真抱歉,我现在还不太清楚。”王某立刻又挨了十几皮带。“我只是还不太清楚!”王某申辩道。“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你没有灵魂,自然只好触及你的皮rou了!”那群人这样向王某解释。王某挨了三十皮带,清醒了,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来握在手里,大摇大摆上了列车。一上车,他先揪出一个人来,问:“你是哪一派?”那人对答如流:“我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王某想了想,说:“这很好。”于是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家。

    “很不错的一篇‘黑色幽默派’小说。”我说。

    “不,这不行,”詹牧师说“这是真事。”

    “真事倒不行?”

    “因为我是想写‘黑色幽默派’的小说,不是要写现实主义的。”

    我当时还不太懂“黑色幽默派”的规矩。

    “我总想,”詹牧师又说“‘黑色幽默’绝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品,我们一定要做起来,使它成为革命的匕首和投枪,像鲁迅先生那样。试问:谁感到的恐怖更多些?劳苦大众!谁最富于机智的幽默感?还是劳苦大众!我们有什么理由在这方面落后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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