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权贵_第09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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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章 (第8/11页)

无声地说声“别了”

    他却偏偏不肯无声,坐下不久他便问她(几乎是质问):她为何失约,再没去医院看他?她抱歉地笑笑。她没提兆兆。

    他偏提。兆兆十月回来啦。十月己成过去,那该是你们相约“白头偕老”的十月。

    “现在她又回日本了。我们的事结束了。我们都松口气儿似的。”说着他胸脯大大起伏。

    霜降看着他,什么话都像不得体。

    “我的论文已经通过,反应极好!等我的腿完全康复,我还要到边远地区去,从最基本的做起,去带几年兵。兆光怎么可能和我到沙漠、丛林去呢?我最终会成为一个有学问也有实践的军事家,成一个完全不同于我父亲的将军,从我开始否定草鞋贵族的血统。我得向人证明:我的成功不是从父亲的权势中来,而从沙漠丛林,从学识中来,从思想中来。兆兆绝不肯去做一个中层军官的妻子,陪他穿过沙摸丛林。你会的,霜降。”

    “啊…”她似乎听不懂他自负、认真、孩子气的规划。

    “这样对你说太突然了。也许有些心血来潮。让我再好好想想,这不是闹着玩的,光凭喜爱远不够决定这么大的事,我对妻子的要求很严。你好好读书…”他拿起她的手,像在想一句鼓舞激励的话,却只是加重语气,将她手狠狠一握,又连说两句“好好读书”仿佛只要她好好读书就能消除他对她长久存有的那点轻视和嫌弃。仿佛仅差一个“好好读书”她就够得上他心目中那很严的妻子标准。仿佛“好好读书”能抹煞她在远乡陋屋的出生和成长的背景。女学生是许多美好东西的起点和象征。

    在她与四星约好见面的时间,她在夜大学的课堂里“好好读书”她甚至没去想象四星在这个时间怎样在机场候机厅步履错乱地找她,怎样进一步退两步地往登机雨道里走;怎样几回往椅子上落座又几回站起;怎样在飞机升空时就着震耳的轰鸣骂了一声或干嚎一声,接下去他那从不为任何人哀伤的心涨起来,奇迹般地涨出泪。他意识到没了她这征途才真正意味着逃亡,才真正提醒他的一去不返。霜降不去做任何想象的同时已把这一切都想象了,正因为她竭力回避想象,想象才越发强烈,强烈得她心痛。

    仅为一个“好好读书”她就作出这样彻底的背叛。

    是的,我要好好读书,像大江心目中所有的好女孩那样好好读!”

    程家院的小保姆总是最及时将各类事传出来。第二天霜降就知道四星的“越狱”经过。他傍晚时溜出后门,竟迎面撞上程司令。

    程司令问谁给他的狗胆他敢往院外跑。

    他说他只是想到院后小山下遛遛弯。

    “听口令…向后转!”程司令叫道。他不动。父亲又连喊几声,一声比一声莽,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有快有慢向后门拢去。

    “告诉你,你要从这门跨出一步,你就是逃犯,谁都有权力把你抓起来!”程司令用食指点着他说。

    川南已大腹便便,像只企鹅一祥摆到父子之间,叫着:“四星,爸身体已经很差了,你还惹他干吗?”见弟弟憨傻半痴地笑,她又朝程司令:“爸,四星不就出院子走走嘛,您犯着动那么大脾气吗?行了四星,咱们不出去,咱们回家?”她哄傻孩子一样去拖四星,却让四星不费一点力地甩开了。

    “你装疯还是真疯!”川南仁火了:“你想把老爷子气出三长两短来?老爷子有三长两短大家没房子住没汽车坐,称你心了是吧?…”她完全忘情了,没意识到当老爷子面不该叫“老爷子”也不该是“三长两短”之类更不该把儿女和老爷子的关系阐述得如此功利。然而程家儿女只有意识到事情功利的一面,才变得理性。

    东旗恰好回来给猫梳洗,这时放下猫对川南说:“用着说那么多话吗?”她又转向程司令:“爸,您那么认真干什么?四星出去散步,您要不想管谁都不会管。”她对四星:“你走你的呗。”她轻推他一把。

    “敢!”程司令把话挤扁了吐出:“你们都给我闭嘴!

    看看我怎样处置逃犯!警卫员!”警卫员紧张得眼也直了,往他眼前一矗。他伸手在矮警卫身上一摸,人们马上看清,他摘了枪下来。好久没看到老将军如此利索了。

    “给我向后转!”他拿枪指指院内。

    四星看看他,眼眯起来,仿佛近视者努力看清某物。

    “给我向后转!”老将军手势更大。

    四星不再向父亲眯眼睛,他视线转向院里,在每一个景物上飘忽而过。老将军在他眺望时“啪”一声打开枪保险。

    “四星,儿子啊,你别那么倔啊…”孩儿妈出面她已许久没在众人面前讲话。“快回来,该吃晚饭了!…”

    也许正因为这句话的家常与平凡,四星突然掉出泪来。但他仍生根一样站在院内与院外的界限上。

    “我就出去散散步…”四星说,仰着脸流泪。

    “你只要再往外迈一步,我就打死你!”

    四星用他浴袍的袖子横抹一把泪,慢而坚定地,他向外迈了一大步。大家都叫“四星…!”

    老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黄,连说:“好哇好哇…”

    “你开枪啊。”四星又抹一把泪,又向外跨一步:“爸爸,我从小就被你压着;我的小命从小就被你掐着,我有什么你毁我什么,进口气儿你都没让我喘舒坦过!我没一次倔过你。你打死我好了,证明任何人想倔过你都没门儿,你掐着咱们大家的命儿!…”

    老将军的神色既痛苦又狰狞。

    四星的神色也是既痛苦又狰狞。

    孩儿妈走到丈大面前,说着好了好了,大家吃饭吧,缓缓地,她从老将军手里下掉枪,将它还给警卫员。“吃饭吧吃饭吧”她像根本没把这场冲突当回事。

    大家相跟着进饭厅,没人去留心四星又在那儿站了多久,抹了多久眼泪。谁也想不到他那样哭着哭着就走了,身上是件条条的毛巾浴袍,脚下一双卧室拖鞋。也许他浴袍下已穿好出门的衣服,鞋别在腰上,兜里揣足了钱——人们事后猜道。起初人们只是当做他赌气,与父亲耍倔,都相互告慰“没事”夜里打牌凑不齐两桌,大家想起四星。他屋灯亮着,却没人应。下半夜川南忽然说:“四星这回别又吃安眠药!”人们想,对呀,三番五回唤不应他人总不妙。都搁下牌跑到四星门前,横听竖听里面没人声,推开门,屋是空屋了。

    许久人们都不知他去哪,是投了附近的“八一”湖,还是找人最稀的地方悬到哪棵树上了。惟一知道他去向的是霜降,她当然一个字未提过,否则她便成叛国偷渡同谋了。以后的许多平静的日子里,她发现自己动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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