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岛屿_一再见时光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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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再见时光 (第5/7页)

海。

    他们说,从顺化到会安,中途会经过岘港。而从岘港到会安的那段路途,属于50个一生中必须看一次的地方。

    大巴车一直在盘山公路回旋。高山的另一端,就是深绿色的空旷寂静的大海。天空有淡淡的阳光,海面幽暗清凉,如同地狱。它倒影着高山连绵起伏的苍翠峰峦。越到山顶,空气越潮湿寒冷,大片的云雾笼罩在山谷中,车子穿过去的时候,雾气扑面而来。沙滩。高山。山顶的云层。深浅不一的绿色树林。渔村。海面上的阳光。

    越南的旅途,其实一直是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在行走。沿着大海,从北到南。

    苏说,那是离我们的灵魂很近的东西。或者说,我们要一直地,住在里面。

    最后一个夜晚。包围着父亲的仪器,全部停止了运作。父亲的脑袋因为水肿,膨胀得比常人大很多。头上的白棉线网兜因为太紧,一格一格地撕裂。左侧有动手术留下的缝线,已经被血浸泡成黑色。手术损害了神经,他的左眼皮青紫色地隆起,嘴巴里一直插着氧气管。当护士把粘着氧气管的胶带从父亲脸上撕掉,他的嘴唇变得雪白。并且没有办法闭上。值班医生给父亲拉了心电图,窄小的白纸上是一条直线。这是医院做为死亡的证明。

    她直直地站在一边,伸出手,托住父亲的下巴,试图把他的嘴唇合起来。手心所接触的那块皮肤依然柔软,有胡须茬。在一个瞬间,深不见底的寂静把她包裹起来。她听到值班室里的医生和护士在说话,有笑声。隔壁房间里的病人在吵闹和哭泣,那个乡下来的女人手术后一直疼痛难忍,于是咒骂她身边所有的亲人。空气中有灰尘和雨水的湿气。可是她听到的声音,唯一清晰的,是那个男人说,囡囡,摸摸爸爸的胡子。童年夏天午睡的时候,父亲让她趴在他的身上,摸他的下巴。短短的硬的青色胡须茬,刺着手心发痒。他们住在弄堂里的老家,木板地上铺着凉席。父亲是年轻的男人。这样干净英俊的男人。

    那是他们曾经带过给彼此快乐和安慰的最短暂的一段时光。她很快就长大了,变成一个桀骜不驯服的女子。父亲很快因为重担和劳苦而沉默了,不再说话。

    身边是一大堆在哭泣的人。她给父亲穿衣服。父亲的身体迅速地变重。体温还在。她把一直围在脖子上的一条棉头巾扎在父亲腰上。她希望他能穿着喜欢的旧衣服走,但是他们买来的是崭新的寿衣。太平间的老头把父亲放到推车上。推过走廊,推进电梯,推出大门,推在下雨的水泥路上,推过一个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最后推进医院后面一座残破的楼里。父亲的身体随着车子的行进,一有颠簸就晃动起来。她护住他的头,怕他的身体因为太重摔下来。父亲看过去没有任何依靠。

    太平间像仓库一样空空荡荡。里面有一个大冰柜,用来烧锡箔的搪瓷盆,摆供品的旧桌子,和一长排空空的椅子。他们把父亲放在水泥台子上。墙壁上有两个换气扇,叶片缓慢地转动,雨水打在上面,发出叮叮的声音。大门洞开,潮湿的冷风吹进来,能看到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树叶,和渐渐沉寂下来的深夜的马路。

    一切可以结束了。

    她们喝完了最后一瓶酒。地上是凌乱的烟头。苏说,我带你去看看教堂。大叻有一座1931年建造的天主教堂,你不会有太多机会见到高山顶上的教堂。

    她买了一只烤玉米。用手扳成两半,分给苏。玉米冒出清香的热气,嚼在唇齿间,软而温糯。她像童年时般一粒一粒地咬下来吃。心里有微微的快乐涌出来。那种平常的淡泊的简简单单的快乐。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也快乐。但两个都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快乐的人,所以只是在黑暗的山间坡道上,快快地行走着。

    她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亲密的人。

    苏。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父亲最平静最长久的一次相处,是在医院简陋冰冷的太平间里。

    深夜的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每到整点,一点,两点,三点…我就起身给他扣头。因为按照风俗的说法,父亲已经动身,在越走越远。他要吃点东西,喝点水,带一些钱走。于是我不断地在烧锡箔,在续上香火,在向他叩头告别。

    我们这样平静地在一起。苏。父亲的身上蒙着被单。他看过去像一个孩子,被遗留在黑暗的夜色里,沉默的,好脾气的孩子,孤单的孩子。我站在他的身边,抚摸他的身体。他的肩膀,胸部,手,脚,疾病的腿,缝着线的鲜血残留的脑袋。我又抚摸他的脸。他的额头,鼻子,眼睛,嘴唇,下巴。还没有消失的骨骼,肌rou,轮廓,依然如此清晰,只是没有了温度和气味。他这样的重。这样的冷。

    凌晨的破晓时分即将到来。父亲应该已经走到了对岸。我们的告别要结束了。我一次次,一遍遍,抚摸他。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隔着白布,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渗透出来的寒气。这是他曾经给予我的感情的物证。一具尸体。上天把他收回去了。这个唯一关心着我,不放弃我的男人。这个给予我骨血的男人。这个在我发烧的时候,深夜抱我去医院的男人。这个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的男人。这个被我放逐在故乡一走千里的男人。这个辛劳孤独的男人。这个我未曾给予任何报答和安慰的男人。他被收走了。我们再不会冷漠和僵持。再不会有相逢和告别。他已经死了。我这样的不舍得。苏。

    我什么都不能做。苏。

    我的身体有一部分也已经死了。再没有回应。苏,当门外的天空开始发亮的时候,我看到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微蓝的潮湿的容器。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新的一天就在眼前。我觉得这样的孤独。

    苏。你知道那种只有你一个人的孤独吗。所有的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于是我只能哭泣。

    …

    夜色中的教堂。尖顶上的十字在黑暗中像一颗星辰。她们拉开铁门,走上宽大的水泥台阶。大风呼啸而过。苏说,教堂里面有绿黄相间的彩色玻璃,刻着圣母和耶酥的画像。天顶很高,白天的阳光照射进来,好象是天堂开出来的路途。白天我曾来拍过照片。

    苏问她,你相信上帝吗。

    她说,我相信宿命。相信掌控着我们的巨大的力量。从不允许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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