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下册)_第十二章韩非之死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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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韩非之死 (第10/11页)

,宗教大法官走到门边,打开牢门,对上帝说:“你走吧,再也别来了…千万别来了…永远,永远!”

    于是上帝离开了,他满足了他的仆人——宗教大法官的要求。(注:陀氏在宗教大法官中的思考之深,包容之广,远非文中简单的引用所能穷尽。而宗教大法官之所以要请上帝离开,其原因也极为复杂深沉,囿于篇幅,不能详述。)

    我们看到,宗教大法官以仆人的身份,居然驱逐了他侍奉的上帝。他必须让上帝离开,以便继续保持自己的无上权威,继续维护自己对人民的统治。

    第十五节忠义难两全

    再回到嬴政和韩非的关系上来。韩非的书已经完成,并且被定为秦国的治国经典,那么,便不能再增加一个字,也不能再减少一个字,即使是韩非也不可以,而且,其唯一的解释权只能掌握在嬴政手里,任何人不得染指。如果韩非倚仗着作者的身份,认为自己比嬴政更有资格解释,而别人也信了他,那他嬴政还混什么?

    因此,只能让韩非保持沉默,永远保持沉默。

    李斯于是试探问道“该如何处置韩非?”

    嬴政将手从冰水中取出,慢慢擦干手上的湿润,道“寡人也正在考虑之中。”

    关于韩非的问题,也不能总是拖着。韩非在狱中受尽酷刑,却牙关紧咬,从未招供认罪。按照今日的法律,一个人只能被扣押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之内没有查出问题,便必须放人。那时的秦国虽然并没有此一法律,但韩非一直拒不认罪,总不能永远把他关着吧。况且,韩非终究还是韩国的使节,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也不能胡乱将他定罪论刑。是的,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来。

    果然,嬴政又道“韩非终究是韩国公子,在秦沦为阶下之囚,罹刑受辱,寡人心实不忍。最好有个法子,可使韩非不再受辱。”

    李斯闻言心中一凉,道“大王的意思是…”

    嬴政笑道“廷尉主掌刑辟,韩非是你的犯人。寡人也不便多说,相信廷尉自有主张。”

    表面上,嬴政是把皮球踢给了李斯,让李斯看着办。可李斯岂会不懂嬴政笑容中所蕴含的深意。嬴政是要让他作恶人,让他作杀害韩非的凶手。

    一时之间,李斯百感交集。他不仅救不了韩非,现在更要亲手杀死韩非。他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在替嬴政背黑锅。可是,他能够对此说不吗?

    李斯望着日渐威武的嬴政,忽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会面时的情形。从看到嬴政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嬴政是他将一生追随的王者,也只有追随嬴政,他才能展示他所有的才华,实现他所有的梦想。他的功绩,将彪炳史册,他的名字,将永垂汗青。李斯闭上眼睛,捏紧拳头,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不要问秦王能为你做些什么,而应该问你能为秦王做些什么。

    第十六节最后的韩非

    天幕低垂,乌云密布。这是一个沉闷的黄昏,从云阳监狱的围墙望出去,是一片辽阔的田野,几个小男孩正举着木头削成的兵器,玩着将军和俘虏的游戏,疯狂地追逐,兴奋地尖叫。另有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梳着羊角小辫,漂亮极了,坐在不远处的树上,双脚悬空,惬意地晃荡着。

    李斯收回目光,依然是愁眉不展。他已经来了两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决定去面对韩非。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希望就这么耗下去,最好能够耗到不用见面。李斯默默地喝着闷酒,典狱长在一边恭谨地陪着,他知道李斯心里不出快,也不敢多言语,只是在李斯酒杯空了的时候,麻利地为他满上。

    狱吏忽然来报:“韩非——韩非他又发作了。”

    李斯急忙随狱吏去看个究竟。只见仄逼的囚室里,韩非正手舞足蹈,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语无伦次,捶墙大呼:我是韩非。韩非的韩,韩非的非。天,我诅咒你,你竟敢让我受此羞辱…你们谁敢碰我?我是韩非,我是韩国公子。呼之不足,又高声作歌,其意凌乱而不可解,歌云:天下如侬有几人,莫道不销魂…日日人空老,年年春更归…名高前后事,回首一伤神…再练十年,入魏晋平淡…

    狱吏在一旁说道“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八成是疯了。”狱吏的解释,轻描淡写,对于这样的事情,显然他早已习惯。

    韩非且歌且哭,直到累了,瘫倒在地。李斯隔门而观,心中凄然。酷刑、绝望、侮辱、敏感、自尊、骄傲,构成了无处不在的崩溃,终于压垮了可怜的韩非。

    晚饭时分,狱吏为韩非送来鱼羹,道“此羹乃廷尉所赠,是特地按照新郑的风味烹制而成,以解公子思乡之情。”

    韩非斜靠在墙角,双眼充斥着血丝,皮肤粗糙,双手乱泥。他狠狠地瞪着狱吏,说道“你鞭打过我。你天天鞭打我。我是韩非,我是韩国公子,而你鞭打我。”

    狱吏懒得搭话,他盛了一小碗鱼羹,递给韩非。韩非伸出手来接,却又突然改变主意,一掌把碗打翻,怒斥道“李斯怎么不来看我?他答应过要来看我的。”说着,又猛地蹿起,扑到门上,大呼道“李斯,你在哪里?李斯,李斯…”

    李斯隔室而听,如坐针毡。典狱长察言观色,小心建议道“大人,要不要让他住嘴?”李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不用了。让我和韩非当面解决。”

    囚室的门打开。韩非看见李斯,一把把他抱住,大笑大舞蹈。你终于来了,荀老夫子今天又把书讲错了,我告诉你,你找他驳去。

    李斯示意狱吏回避,然后推开韩非,冷冷说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韩非笑道“告什么别呀?你还是想去咸阳吗?不如和我回韩国吧。”

    李斯不能确定韩非是真疯还是装疯。如果韩非真疯了,那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李斯不用太内疚,韩非也可以少许多痛苦。李斯于是也跟着笑道“好。我们回韩国。来,先吃些鱼羹。”说完为韩非盛上一碗。韩非几大口吃完,大赞美味,并要李斯再来一碗。

    此时此刻,李斯再也抑制不住双膝的柔软,扑通跪倒在地,哭道“李斯见韩兄在狱中日夜受辱,力不能救,无日不感喟自恨。鱼羹有毒,可以给韩兄一个了结。韩兄也可留下一个全尸,终不失公子体面。”

    李斯话没说完,韩非已是低呼一声,摔倒在地,身体弯曲成弓状,头紧贴地面,拼命干呕。李斯心中一急,正准备大声叫人,韩非却一把抓住他,虚弱地说道“别叫人来,且让我安静地去吧。”

    李斯一惊,韩非忽然如此清醒,是他本就没有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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