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_第05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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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节 (第5/12页)

兵们刚刚在没有铺垫的地上躺下来,哥萨克的吼叫声就在树林间响起来;敌人的炮弹就呼啸着飞过来,发出沉闷的轰响。我们的士兵们吃的是没有半点油水的伙食,可是他们一上桌,却像上了国王们的筵席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在饥饿不堪的宾客中间,敌人射来的圆炮弹就像一只只铁面包在滚动。天刚微微亮,就听见盖了一层白霜的鼓敲响了,或者呜咽的号角吹响了:任什么声音都不像这种起床号起床鼓凄凉:它们是在呼唤那些醒不过来的战士拿起武器。日光渐强,照射着熄灭的柴堆边一圈圈死去的冻僵的步兵。

    有一些士兵幸免于死,便再度出发。他们朝那陌生的地平线走去。那地平线永远在后退,一步一步消失在雾霭之中。在沉闷得透不过气的,仿佛被先天的风暴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天空下,我们稀稀落落的队伍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原,穿过一座又一座森林。大洋似乎把它们的狼沫挂在林中桦树乱蓬蓬的枝干上。在这些树林中,甚至没有遇到那种忧郁地唱歌的小冬鸟,一如我在掉光叶子的灌木丛中那样。要是我因为这种接近而突然发现自己面临老境,啁,同志们!(士兵皆兄弟),你们的苦难让我也想起了年轻时,在你们面前撤退,贫病交加,孤立无援地穿过阿登高原的欧石南丛生地。

    俄罗斯的几路大军紧紧咬着我们不放。我们的军队分成好几个师,师下面又分成纵队。欧仁纳亲王指挥先头部队,拿破仑坐镇中军,内伊元帅率军殿后。由于受到种种障碍阻挡,又被战斗拖延了时间,这些部队并未严格保持距离。有时后面的部队超过了前面的部队,有时各路纵队齐头并进,更经常的是这些队伍互相看不见,因为缺乏骑兵,断了联系。我们的士兵被那些雪虻搞得精疲力尽,可是那些陶里人①骑着马尾扫地的矮马,不分日夜进行sao扰,不让他们休息。景色完全变了。本来人们见到那儿有一条小溪,可是现在却只见到一串挂在陡峭的溪岸上的冰链。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中说:“单是一天夜里就损失了三万匹马。当时我们的炮兵拥有五百门火炮,可是没有办法,只好把它们差不多全部扔下。那些弹药给养都没法运了。由于缺马,我们无法侦察地形,甚至无法派出一支骑兵先头部队前去探路。士兵们失去了勇气和理智,军心混乱。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惊慌失措。只要有四五个人,就足以把一个营搞得提心吊胆。他们采取分散行动,四处转悠寻火烤暖。派出去摸情况的人也放弃职守,想方设法钻到老乡房子里烤火。他们四处散开,远离大队,轻轻易易成了敌人的猎物。另一些人躺在地上,睡着了,鼻孔里流出一点血,在睡梦中死去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就这样送了命。波兰人还救出了几匹马,保留了几千炮兵。可是法国和其他国家的士兵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尤其是骑兵吃了许多苦。四万人马中,估计活下来的不过三千。”

    ①克里米亚南部沿海山区最早的居民。

    而您,在另一个半球的艳阳下述说这些情形的您,难道不是如此深重苦难的目击者?

    气温极低那天(十月六日)①,从法国来了久违的信使,带来了马雷谋反的可恶消息。这场谋反反衬出拿破仑运星的神奇。据古尔戈将军说,这场谋反皇上印象最深的是它过于明显地表明,施用君主制原则的君主政体根基是那么浅,以致一些高级官吏听到皇帝死了,就忘了君主驾崩,还有一个储君在那儿接位哩。

    ①原文如此。应为十一月六日。

    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见拉斯卡斯的回忆录)多次讲过,他在提到马雷谋反时,曾对杜伊勒利宫的文武大臣说:“喂,诸位先生,你们断言已经结束了你们的革命;你们以为我死了:可是罗马王呢?你们的宣誓呢?你们的原则呢?你们的主义呢?想到将来,你们让我寒心呀!”波拿巴这样想是合乎逻辑的。因为事关他的王朝。如果事关圣路易家族,他会作出这样正确的思考吗?

    波拿巴是在一片荒野之中,在一支几乎被摧毁、鲜血被冬雪吸尽的军队的残余人马之中获悉巴黎的事变的。拿破仑建立在武力基础上的权利连同他的武力一起在俄罗斯消失殆尽,这时在京城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就足以对这些权利表示怀疑:脱离了宗教、正义和自由,他就失去了一切权利。

    几乎与波拿巴获悉巴黎事变同时,他接到内伊元帅一封信。这封信告诉他“最优秀的士兵都在寻思,为什么要他们孤军奋战,确保其他人逃跑;为什么雄鹰不再保护人,不再杀敌人,为什么还要把整营整营军队白白送死,既然要做的事只是逃跑?”

    当内伊的副官准备禀报一些令人苦恼的特殊情况时,波拿巴打断他的话:“上校,我并没有要你讲这些细节。”这场远征俄罗斯的行动是一件地地道道的荒唐事。无论帝国的军事当局还是民政当局,对此都颇有微词。撤退的路上回想起胜利和苦难,使士兵们不是感到酸楚,就是变得消沉。在这条沉浮不定的人生道路上,拿破仑也可以看到他一生两部分的真实写照。

    斯摩棱斯克——撤退撤退

    十一月九日,大军终于抵达斯摩棱斯克。波拿巴下令,在岗哨交给帝国近卫军之前,不许放任何人进城。城外边的一些士兵聚集在城墙脚下。里面的士兵则紧闭城门不出。那些被剥夺进城权利的士兵感到失望,空中响彻他们的咒骂声。他们有的穿着哥萨克肮脏的长礼服,有的穿着打了补丁的军大衣,有的披着斗篷,穿着破军服,有的裹着被子或马披,头上或戴软帽,或扎帕子,或罩穿了底的筒帽,或顶变形破口的头盔;这一切上面不是血迹斑斑,就是粘满雪花,不是被子弹洞穿,就是被马刀砍坏。他们脸盘瘦削,脸色苍白,眼睛阴郁却炯炯有神。他们咬牙切齿地望着城墙上头,那种神气,宛如大块头路易治下那些被处残刑,右手抓着自己被砍断的左手的囚犯。乍一看上去,人们或许会把他们当作戴了狂怒面具的人,或者是从医院逃出的疯狂病人。年轻和年老的近卫军赶到了,进入了我们第一次经过时烧掉的要塞。有人喊出反对这支享有特权的队伍的口号:“军队就只剩了这些家伙吗?”这些饥肠辘辘的队伍像是鬼魂造反,汹涌地向商店跑去。守卫在那里的人把他们推出来,他们便和对方打起来:被杀死的人还摆在街头,妇女儿童,还有奄奄待毙的人都在大车上。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的臭味。一些军人患了痴呆症或者精神病。有几个头发直立,或者绞成一团,不是大声骂娘就是一个劲傻笑,不久就一命呜呼了。波拿巴对一个可怜的供货商大发脾气。那供货商也是无能为力,下达给他的命令没有一个得到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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