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_第四十三章报国洗前愆香消玉殒除京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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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报国洗前愆香消玉殒除京 (第2/6页)

老年退隐的清代官吏,年轻的爱国学生,胆小怯懦的官吏,温和而出语讥诮的政客,诚实规矩的商人,以及为日本做谍报的赤贫贱民。但是一般人,因为文化教养高,都厌恶暴力和战争,不喜欢上海那种恐怖和暴乱,而是温和,节制,爱好和平,非常有耐性。

    在北平,真正古老文化的继承人,不介意于现代文明的侵扰。他们祖先怎么样生活,他们现在也是一成不变。他们家庭生活有满足的气氛,这显示他们对人生的看法上有无穷智慧的源泉,在生活方式上,对岁月保持达观,在谈话上,则出之以明智温和,轻松而悠闲。因为在老北京,刹那与万古没有什么分别。别处的数百年,在北平只是几段瞬息的时刻,在其间,由祖父至孙子,生活的传统,绵延不断。因为在老北京,大家都能够等待,在等待中由少而老,但是百年如一日,虽说由少至老,实则从未变老。老北京遭受异族的征服很多次了,但被征服者却将入侵者征服,将敌人变通修改,使之顺乎自己的生活方式。

    满洲人来了,去了,老北京不在乎。欧洲的白种人来了,以优势的武力洗劫过北京城,老北京不在乎。现代穿西服的留学生,现代卷曲头发的女人来了,带着新式样,带着新的消遣娱乐,老北京也不在乎。现代十层高的大饭店和北京的平房并排而立,老北京也不在乎。壮丽的现代医院和几百年的中国老药铺兼存并列,现代的女学生和赤背的老拳术师同住一个院子,老北京也不在乎。学者、哲学家、圣人、娼妓、陰险的政客、卖国贼、和尚、道士、太监,都来承受老北京的阳光,老北京对他们一律欢迎。在老北京,生活的欢乐依然继续不断。乞丐的社会、戏园子、京戏科班儿、踢毽子人的联谊会、烤鸭子蒸螃蟹的饭馆子、灯市、古玩街、庙会、婚丧的礼仪行列,依然进展,永不停息。

    若说老北京的天坛,紫禁城,皇家的宫殿会在轰炸下毁灭,那真是荒唐无稽。在日本军队占领的许多城市之中,老北京,真是像一个神仙福地,竟逃避了破坏的厄运。在老北京,不能慷慨激昂的谈政治,谈时事,那样儿,你那老北京的文化教养便是白璧微瑕,你也在老北京白住了。北京话和别的省份的方言不同之点,不在母音子音上,而是在平静的拍子和从容的腔调儿,愉快而沉思,说话的人只欣赏说话的风趣而忘记了时间。这种清闲,表现在言词中的隐喻上。比如到市场买东西,叫“逛”市场,在月下步行叫“玩月”飞机投弹叫“铁鸟下蛋”被炸着叫“中了航空奖券”甚至于太阳袕伤口流血,居然会叫“挂彩”!死只是“翘辫子”像叫花子倒毙于路旁一样。

    但是在北平,至少有一个人是容易激动的,那就是黛云,她在五月底从狱中释放出来。黛云不真正够“老北京”她是属于具有政治意识尚武精神的少壮中国。在她看来,已经发生的这场战争决不是什么大灾难,而是令人鼓舞求之不得的机会,中华民族要对抗敌寇为国家求自由的机会。若是了解前些年中国的含羞忍辱,就立刻明白这场战争之发生,适足以破除中国人心头的郁闷,恢复心智的平衡,发泄出储藏的精力。中央政府终于领导全国对抗日本了,这消息好得几乎令人难信。若知道过去七年里,国家的消沉,心理上的挫败烦恼,对英明领袖和坚定国策的期待,对全国各党派的通力合作的希望,就了解如今全国的团结抗战,在黛云看来,不啻是美梦的实现。

    黛云的热心具有感染性,影响了她的侄子,也就是怀瑜的孩子,甚至怀瑜的太太。怀瑜已经回来,带着莺莺,他们住在德国饭店。他父亲已然去世,他的孩子和妻子与黛云的母亲同住,黛云的母亲叫福娘,她已然回来,又恢复了过去母子的关系。

    一天,怀瑜来到黛云家里。他现在五十岁,小日本胡子已经变白。有钱,满阔气,穿着西服,戴着金边儿眼镜,也染上了日本人的习惯,比如在牙齿之间发出丝丝的声音,叫仆人时拍拍手。

    怀瑜的儿子国璋,现在已是三十岁的壮年,恨父亲,也看不起父亲。他问父亲:“你回来干什么?还想在日本势力之下找官儿做吧?”

    怀瑜以教训的口吻说:“年轻人,你懂什么?中国怎么能跟日本打?”

    “你不赞成抗日啊?”

    “我很不赞成。这简直是飞蛾投火——找死。过来,我要跟你说话。”

    他把大儿子领到另一间屋里,才五分钟,国璋的母亲在外间屋,听见儿子在里间屋喊叫,然后猛跑出来,脸气得通红。

    国璋大喊:“汉jianian!汉jianian!”

    黛云问:“怎么回事?”

    “他是日本特务,也想让我当日本特务!”

    他父亲走出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黛云向他喊:“亡国奴!卖国贼!”

    父亲说:“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对父亲都不尊敬!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孝之子!”

    国璋说:“什么?父亲?你——是我父亲!我父亲早死了。我长起来这些年他在哪儿了?我早就不认他了。”他又转向黛云和母亲说:“他说给我三百块钱一个月,让我做日本的特务!”

    怀瑜受罪多年的妻子雅琴,忽然大喊:“滚出去!滚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

    雅琴拿起一个玻璃杯,向怀瑜投过去,不偏不歪,正好打在怀瑜的金边儿眼镜上,眼镜掉在地上,玻璃碎了。

    怀瑜喊:“你!”

    雅琴又喊:“滚出去!别再来打扰我们母子。我们受了多年的罪,幸而没饿死。别再沾我们的边儿!”

    怀瑜大怒,他说:“好,好!简直是家庭革命!”怀瑜向妻子走过去,举起金箍儿手杖,样子像是要打她。

    儿子说:“你立刻走开!”用手揪住父亲的衬衣领子。

    怀瑜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无法无天!中国不亡,是无天理!”小儿子说:“这是你的眼镜儿。拿着走吧。”在后面踢了父亲一脚。

    怀瑜滚出去的时候儿骂道:“坏蛋!杂种!将来就知道你们对,还是我对。大家都是为国家…”他的声音转眼听不见了。

    素云还住在天津,天津正在戒严。不论在租界,或是在中国地区,行人常受检查。日本兵和军火,正源源而来。中国铁路专用来运输这些人和补给品。宋哲元将军为避免使情势恶化,只好允许车辆通过。天津的紧张情势,引起老百姓纷纷逃难,有的逃进租界,有的往南逃到上海。天津每天有很多人被捕,有的被刺。最重要的是特务的恐怖,常常有人死,日本特务杀中国特务,中国特务杀日本特务。近几年来,天津的海河上有尸体飘流,是常见的事,不过现在尸体增多了。大家对这种原因,自然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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