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_幸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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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 (第2/4页)

点走开。我偏接上一支烟,把烟盒摆在桌子上,做出一副下榻的姿式。我用时间和忍耐,终于打开了幸福的嘴巴…

    幸福,是在筹办农业社的热火年月里来到小杨村的天地里的。受了半辈子苦的爷爷,给新生的孙子起了个带着时代色彩的名字——幸福。办社工作组白天黑夜抓紧时机向农民讲述农业实现合作化以后的幸福生活图景哩!哈,幸福!

    幸福是在农业社的菜园里长大的。爷爷终日在苗圃里,吃饭才回家。和爷爷一块务菜的克勤叔,孩子多,把他的二女子引娣领在菜园里。两个孩子在菜地里捉虫扑蝶,揉泥做饭,移花栽木。夏天的夜晚躺在门外的苇席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少年时代的生活是这样天真烂漫,友谊是这样珍贵…

    及至坐到高中班的教室里的时候,俩娃的兴趣和爱好明显地发生了偏转,性格也各朝着一端发展。幸福的两只眼睛越长越大,越长越深,眉骨高高地突出来了,在腼腆羞怯中,更增加了一层深沉思索的神色。他对数理课发生了难以遏止的兴趣,话语却越来越少了。引娣已经出脱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红润润的圆脸,两只明亮逼人的眼睛,泼辣,开朗,嘴巴利索,当着班团支部书记。在接收学习委员杨幸福入团前夕,引娣代表团支部很认真地指出:防止白专!幸福很害怕“白专”俩字,表示要向引娣学习。可是,一当人多的时候,他说话就结结巴巴,特别是讨论会上,大家都重复报纸上的说法,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厌烦情绪在心里翻搅,免言了。

    将近毕业的时候,两个孩子中间发生了一场争执。放学以后,引娣发现不见幸福人影,匆匆回到家,从锅里端出mama留给她的饭食,穿过上工后空无闲人的街巷,推开了幸福家虚掩的街门,喊:“幸福!”

    幸福从厦房里出来了。

    “会没开完,你就开小差咧?”

    “唔!”幸福躲开引娣咄咄逼人的好看的眼睛,吱唔一声,表示承认“嗯!”引娣坐在院中的石墩上,一边吃,一边问。“你看我下午的发言,下边反映怎样?”

    “嗯…”幸福嚅嗫嚅嗫嘴唇,没说出话。

    引娣这才看出幸福脸色烦恼,眼眉和嘴角有一丝反感的气色,她问:“你怎咧?”

    幸福走下台阶,坐到石桌的另一侧,鼓起了勇气,诚恳地说:“你以后少出点风头吧…”

    “啥?你说啥?”引娣吃惊地打断幸福的话“什么‘出风头’?”

    “就是,那些昧良心的话,别人爱说说去!”幸福肯定地说,而且更诚恳了“你在台上发言,同学们在台下议论,砸洋泡!”

    “是这样啊!”引娣明白了,激动地说“你也认为我是‘出风头’,说‘昧良心’话?”

    “我现在怀疑,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理?真理是客观的,还是由人随便解释、胡说?”幸福也激动了,赤红着脸,争持说“明明考试得了零蛋,狗屁不懂,偏要吹成英雄!这样的话,还办学校干什么?没有知识最光荣,最革命…”

    “你疯咧?”引娣吃惊地禁斥“你说的什么话?回潮言论!”

    “我相信事实!”幸福说“看看我们班吧!有几个人认真演习题,写作文?三分之一的同学根本连书包也不背,难道…”

    “我相信党!”引娣表明自己的立场“别忘了你是个共青团员!”

    “共青团员才应该尊重事实!”

    “我不尊重事实?”

    “反正我不给‘零蛋’唱赞歌!”

    争论到此,变成短兵相接,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幸福奶从屋里出来了,站在俩人中间,慈祥地笑着,嗔怒地斥责幸福,给引娣说好话:“你看你,平时想从你嘴里掏句话,比淘金还难,和娣娣吵架,嘴倒不松火…”

    两个青年都窝了火,不欢而散。

    这件事不久,他们毕业了,一同回到小杨村,那次不愉快的争吵所产生的别扭,为新的生活环境冲淡了…

    农村的生活是与学校完全不同的一种方式,单调些,却更实在些。幸福似乎适应得极快,他干活踏实,宝全队长很喜欢他,常常临时指定他负责某一项少数人做的单线活路。不用说,会计常常拉他去清理工分帐和现金账。大队和小队的电工向宝全队长点名叫幸福去拉下手,简直成了个小能人、小忙人。引娣在这些事上插不上手,自然地似乎是顺理成章地进了大队广播站,利用农村三顿饭时间和睡觉之前,向农民播送报纸上的文章,有时夹着自己组织采写的本大队的通讯。时间不长,引娣认真、热情的宣传却招致来糟糕的后果,社员们讨厌广播,甚至有人对引娣高昂的嗓音也砸刮起来。幸福听到这些话时,常常替引娣难为情,又不好向引娣说。

    秋收以后,村里来了路线教育工作队,引娣很快被工作队吸收为积极分子。这似乎还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整天参加会议、学习班,在各种会议上代表贫下中农发言,表态,批判,简直比党支部书记还忙。她在工作组做出批判定额管理的决定时,带头写大字报批判宝全队长的“工分挂帅主义”气得人人赞成的好队长宝全几乎撂了挑子。在工作组里,引娣的印象越来越好。在社员当中,人们在背地里开始用难听话骂起来了。有人掐着指头算,还得几年她才能出嫁,那时就该安生啰!等等。幸福的耳朵塞满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下决心和她谈一回,能听进去好,听不进去让她知道一些群众的反映也好!他瞅了几次机会,都不行:引娣忙得很,忙得没一点儿缝缝儿。

    这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引娣突然来到幸福家。她的脸红腾腾的,眼里是难以抑制的激情,兴奋地说:“我入党咧!刚开完支部会。”

    “啊!”幸福吃了一惊,言不由衷“这么快?”

    引娣自豪地笑着:“咱俩的争论,现在该做结论了!”

    幸福脑子乱了,躲开引娣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引娣入党了——事实,把小伙儿的嘴堵死了。天,我还想劝人家呢!

    引娣瞧着他的桌子上、炕头上乱纷纷的演草纸,吃惊而轻率地问:“你还演这些题做啥?”

    是啊,演这些东西能干什么呢?他陷入一种极度的困惑里。他的数学爱好者的严密思维解释不清他和引娣的是非了:谁对?他彻底抛开干部和社员对他的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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