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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虚拟的十七岁 (第3/3页)

督教的正义!所以呀,一提到活体试验,我就光火了,我就会一路想来,由巫神医想起,最后又想到巫神医。

    问题又来了。有那么严重吗?巫神医所作所为,绝非美国人、日本人那种伤天害理,巫神医只不过要对抗西方的机器人文明、电脑文明而已,并且,如他所透露,是对女病人死马当作活马医,成功了,也算功德一件呢,把他与美国人、日本人相比,他会不服气呢。

    也许美国人也不服气呢。美国人会抗议做活体试验的是日本人,他们只是享受日本人试验中国人的成果而已。美国人这抗议,我立刻就可以驳回。查查一九七七年四月的记录,美国CIA(中央情报局)出了大纰漏,被查出偷偷搞活体试验,是非法的。在参议院中,局长被逼得无法,只好承认,诡辩说为开发新的麻醉药,曾经非法干过,但在十年前就停了,一切资料也消灭了。最后不了了之。这一记录,岂不证明了美国人也搞活体试验吗?只是对日本鬼子说来,是小儿科而已。

    话题转回来,巫神医实在不能拿美国人、日本人来比他,对他实在不敬。他是单纯的个案,一个白日梦高手。他的缺点,是半夜三更把白日梦向我说得神龙活现后,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留下一堆疑团而去,他的白日梦并不高明,因为,不需要我来拆穿,而是找不出第三者,他的白日梦,是做在第三者的脑部手术里的,第三者没有出现,或永远不出现,是白日见鬼,不是白日梦了。所以呀,巫神医,再见了,我今天出院了,回到我的正常生活了,人间可前瞻的工程太多了,找个简单一点的吧。妈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已整理就绪。门开了,魏院长、王主任一起走进来。

    “恭喜大师政躬康泰,在我们医院六天,结论是健康得不像六十七岁,倒像四十七岁。”王主任说。

    “当年美国的大财阀巴鲁克(Baruch)说他总比看起来的年轻十五岁。你王主任说他看起来四十七,按照巴鲁克定律再打折,他三十七岁。”魏院长说。

    “三十七岁,多么好的年纪!七十四岁在等他、一百一十一岁在等他,他有一倍两倍以上的岁月在使他好梦成真。”我说。“不过,那可要看做的是那一种好梦。其实呀,成真的好梦未必是好梦,不可能成真的好梦成了真,才是真的好梦。”

    魏院长笑着点头。“大师是三十七岁的梦想家。人生最美,有梦想随,大师可有一个不可能成真的好梦,说来听听吗?”

    “本大师没有,不过刚才那美国财阀倒有一个。巴鲁克说过一故事。从前有个囚犯,被皇帝判了死刑。绑赴刑场前,他跟皇帝说:『皇上啊,我知道你爱你那匹马,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会让你心爱的马飞起来。』皇帝说:『好,现在不杀你了,让你多活一年,研究如何让我心爱的马飞起来。』这人死里逃生后,他的好朋友问他:『你有办法使马飞起来吗?』他说:『我当然没有,但我有一年时间。一年时间多么重要,一年以内,可以发生三个可能:第一,可能皇上死了,就没人杀我了。第二,可能我死了,杀我也杀不到了。第三,可能那匹马真的飞起来了。』”

    王主任笑着。“看来中国人说『天马行空』,早就有它的道理。”

    “是啊。”我说。“飞龙都可以在天,飞马为什么不可以?”

    魏院长结论了:“问题是这位囚犯的飞马梦,只要一年就有了答案,实际的人生呢?开始有答案,是多么长啊,以我这行而论,成为成熟的心脏外科医师,要经过十七年,但一个人能有几个十七年呢?”

    “十七岁就『活着上天堂』的,只有一个。”我用了魏院长书里的典故。他会心一笑。我继续说:“如果不从成熟观点看,人生只有一个十七年,在青涩边缘死去,也是一种圆满,圆满的不是功德,而是自我。想想看,到处都是十八岁以下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也怪讨厌的,对十七岁而言,也是一种妨碍。十七年可以有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特色就是G。B。S(萧伯纳)那本书名——『未成熟』(Immaturity)。未成熟的种种也自成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美国独立宣言所谓不证自明的,self-evident,又有什么不好?缺陷也是一种自足、一种美丽…像…像隔壁病房那脑部开刀的十七岁高中女生。”

    “大师处处不忘爱邻如己。”魏院长说。

    “哦,对了,听说那好漂亮好漂亮的,三个月前就出院了。她一来就脑部开刀,还是巫神医主持的。十七岁就动脑部手术,严重吧?如果严重了,十七年,对你们名医是起点,对她们漂亮高中女生就是终点。”

    “十七年,对你大师呢?”

    “是轮回,十七加十七加十七加十七,是三十四、是五十一、是六十八,是第一第二第三次轮回,现在是我第三次轮回完毕,走向第四次,如果完成,我就八十五了。好笑吧,『一回相见一回老』,我会老得不好意思来振兴医院了。向永不轮回的十七岁致敬吧,说不定高中女生是我们的导师。一旦她们拥有青春又拥有死亡,这个世界会多么美丽。这次住院,改变了我、改变了我设定的题目,不再是『我余生具体做出什么』,而是『死亡前具体做出什么』,魏院长,这是我的洗心革面;王主任,这是我的新陈代谢。谢了、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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